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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药箱里的师徒

执掌风 海声浪神 5250 字 2025-04-15

九原的梅雨季黏糊糊的,我晾在宿舍窗台的薄荷又蔫了。玻璃罐里的糖桂花早化成了酱,还是去年楚奇走前塞给我的那瓶,盖子内侧的"明修堂"刻痕,被我摸得发亮。陆小天总说这罐子像出土文物,却不知道,我每天闻着这股若有若无的甜,才能在辨认水半夏时不手抖。

"师父!您看这黄芪是不是虫蛀了?"十七岁的男孩举着片黄芪跑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黄土,跟他第一天来药厂时一样——那天他拎着皱巴巴的简历,说自己是卫校毕业,专门来学古法炮制。我盯着他手心里的黄芪,虫洞边缘泛着新鲜的黄,突然想起楚奇教我看药材时,总说"虫蛀过的黄芪,药效反而更淳"。

"把虫蛀的部分剪掉,剩下的晒干还能用。"我递过铜镊子,触到他指尖的硬茧,比同龄男孩厚得多。后来才知道,他父亲在药材市场摆摊,他从小跟着挑拣药材,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没洗干净的药末。

陆小天的笔记本比我当年的还乱,第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远志花,旁边写着"师傅说,这花能让心亮堂"。有次他偷拿烘干机烘陈皮,被我逮个正着,我没骂他,只是带他去看仓库里阴干的陈皮——三年陈的橘瓣纹清晰,摸起来像老树皮,跟机器烘出来的光滑面完全不一样。

"知道为啥不用烘干机吗?"我摸着竹匾上的陈皮,想起楚家老宅的阁楼,"阳光和夜风会跟药材说话,就像针灸时得顺着病人的呼吸下针,急不得。"陆小天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在第二天把晒陈皮的竹匾摆得整整齐齐,像在给药材排队。

七月流火,炮制车间热得像蒸笼。我带着陆小天碾制半夏,紫铜药碾子比他的腰还粗,他憋红了脸推不动,汗珠子滴在石碾盘上,转眼就蒸干了。

"腰要像门框一样首,力从脚跟起。"我握住他的手压在碾杆上,突然想起楚奇第一次教我用碾子时,掌心的温度比药碾子还烫。那时他说:"我爷爷说,药碾子转一圈,就跟病人道一次安。"现在我的手压着陆小天的手,碾子吱呀作响,碾出来的半夏粉细得能过筛,却再没人为我擦额角的汗。

陆小天总爱问我以前的事,有次他翻到我压在笔记本里的银杏叶,泛黄的叶子上有楚奇画的经络图。"师父,这是您前男友吧?"他举着叶子躲到药柜后,像只偷腥的猫。我没否认,只是说:"他教我认药材时,总说叶背的腺点像星星,后来我才知道,认错了会出人命。"

那天傍晚,陆小天突然抱来个纸箱,里面全是他收集的药材标本:晒干的金荞麦、带虫蛀的黄芪、还有几株蔫了的远志。"师傅,我想攒够一箱子药材,就去参加全国中药技能大赛。"他眼睛亮得像新磨的银针,让我想起刚进大学时的自己,总想着攒够方子就能回家乡治病。

我摸着纸箱里的薄荷梗,突然发现每株都留着完整的叶背腺点——这傻小子,居然记得楚奇说过的话。那一刻,梅雨季攒在心里的潮气,突然被他眼里的光烘得干干净净。

秋分那天,药厂组织义诊,我带着陆小天去给乡亲们扎针。他举着酒精棉球的手首抖,针尖在足三里穴上方晃了三圈没下去。

"别怕,就当是给药材分等级。"我按住他的手腕,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比心电图还快,"足三里要像扎进松软的熟地,带着点回弹。"银针刺入的瞬间,大爷哎哟一声:"闺女的手跟她师傅一样稳。"陆小天抬头看我,眼里映着夕阳,像有火星子在蹦。

晚上整理银针包,发现陆小天偷偷在我的旧笔记本上画了幅画:穿白大褂的女人蹲着扎针,旁边站着个举药罐的男孩,背景是满山的远志花。右下角写着:"师傅说,针是药材的翅膀,能让药效飞到该去的地方。"

渐渐的,陆小天的白大褂上多了不少补丁,都是我用旧帆布帮他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他画的远志花。他总把我给他的薄荷糖攒在铁盒里,说要寄给农村的奶奶:"我奶奶说,闻到薄荷香,就像看见我在扎针。"

有次暴雨突至,我们在药材仓库抢救晒好的陈皮。陆小天背着竹匾往阁楼跑,脚下打滑摔在地上,却死死护着匾里的陈皮。我蹲下来帮他捡,发现他膝盖磕破了,血珠滴在陈皮上,像朵开败的月季花。

"疼吗?"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想帮他止痛。他却摇头:"师傅,您说过好的中医要先学会忍痛,就像药材要经得住日晒雨淋。"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总被我骂"毛手毛脚"的徒弟,心里早把中医当成了要守护的宝贝,就像我当年抱着录取通知书,以为抱住了整个世界。

冬至那天,我在值班室收到挂号信,熟悉的英国邮票让我手抖得拆不开信封。陆小天凑过来想帮忙,被我瞪了一眼——有些心事,得自己慢慢拆。

信里掉出片压得很平的银杏叶,背面用钢笔写着:"伦敦的冬天没有远志花,我在唐人街开了间小药铺,门口挂着你绣的远志花帘。"楚奇的字还是那么俊,却比从前多了些烟火气,就像他描述的药铺,用国内运来的竹匾晒陈皮,用紫铜药碾子磨半夏粉。

陆小天趴在桌上装睡,却偷偷把耳朵竖得老高。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楚奇照片时,说的那句"这哥哥跟师傅您真有夫妻相",忍不住笑了。原来有些思念,就像埋在地下的远志根,看似枯萎了,却在某个节气的雨水里,悄悄冒出新芽。

傍晚下班,陆小天塞给我个暖手宝,说是用晒干的艾叶缝的。"师傅,您总说艾叶能驱寒,可您自己的手比冰块还凉。"他说话时不敢看我,耳垂却红得像熟透的枸杞。我摸着暖手宝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突然想起娘给我绣的肚兜,也是这样的针脚,这样的温度。

立春那天,陆小天抱着个大纸箱冲进办公室,里面装满了他准备的参赛标本。每株药材都贴着标签,写着采集时间、炮制方法,还有小小的批注:"这株黄芪是师傅教我辨认的第一味药,虫蛀处像笑脸。"

我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他夹了张照片:银河集团的老药工们围在药碾子旁,他站在中间,手里举着我送他的银针包。照片背后写着:"师傅,我终于明白,中医的根不在铜狮子里,在每个认真对待药材的人手里。"

窗外的梧桐树开始冒新芽,我想起楚奇信里的最后一句:"等我攒够了买紫铜药碾子的钱,就回九原看你。"而现在,我看着陆小天在标本前比比划划,突然觉得,有些离别不是结束,而是让你遇见新的人,一起把中医的种子,埋进更肥沃的土里。

陆小天的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装着我给他的薄荷糖,还有他自己攒的药材标本。他说以后要开间流动诊所,背着药箱走遍大山,就像我当年想的那样。而我知道,不管他走到哪里,袖口的艾草香,口袋里的薄荷糖,还有笔记本里的远志花,都会跟着他,成为他给病人看病时,最温暖的药引。

梅雨季又要来了,我把楚奇的信夹进陆小天的笔记本里,跟他画的远志花做了邻居。玻璃罐里的糖桂花早没了,可陆小天新晒的薄荷,正在窗台的陶盆里舒展叶片,就像我们的日子,带着点苦,带着点甜,却永远有新的希望,在药香里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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