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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章山村里的红榜

执掌风 海声浪神 5984 字 2025-04-15

俺接到中医药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日头正毒。娘在菜园子薅草,汗珠子顺着银镯子往下淌,那镯子是姥姥留下的,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爹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刀刃映着俺手里的红纸,他揉了揉眼睛:"妮儿,这字咋跟你写的药方子似的?"

俺把通知书举得老高,阳光穿过"中国中医药大学"几个烫金字,在晒谷场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村里的狗蛋儿凑过来瞅热闹,鼻涕挂在鼻尖上:"小雨姐要去城里当太医啦!"俺踢了他屁股一脚:"是中医,跟你爷爷扎银针的那种!"

夜里俺趴在炕上整理行李,娘把新纳的千层底塞进蛇皮袋,又往里面塞了把晒干的薄荷叶:"城里热,泡水喝败火。"爹蹲在炕沿抽旱烟,吧嗒吧嗒响了半宿,临了憋出一句:"在学校别舍不得吃,你娘养的老母鸡,下月就该下蛋了。"

俺摸着书包里的笔记本,这是用作业本反面订的,第一页记着村里王大爷的哮喘方子:"麻黄三钱,杏仁二钱,甘草一钱"。那是俺跟着村医李叔学的第一个方子,用铅笔写的,纸页上还留着指甲掐过的印子——怕记混了克数。

报到那天,俺在火车站弄丢了装薄荷的塑料袋。正蹲在地上捡,听见有人说:"同学,你这薄荷晒得太干了,叶背的腺点都没了。"抬头看见穿白球鞋的男生,手里拎着个印着"楚氏国药"的帆布包,说话时嘴角有个浅酒窝。

他叫楚奇,跟俺一个班。第一次解剖课,俺盯着福尔马林里的标本首犯恶心,他把自己的薄荷糖塞给俺:"闻这个,比橘子皮管用。"后来俺才知道,他家祖上开了一百多年的药局,他兜里永远装着自配的醒神香囊,有次俺闻见里面有远志和石菖蒲,跟李叔给脑膜炎患儿开的方子一个味。

俺们总在图书馆占靠窗的位置。俺用旧笔记本抄《本草纲目》,他就在旁边画药材图,铅笔稿上标着"水半夏有毒,形似旱半夏但底部无凹脐"。有回俺抄错了"黄芪"的炮制方法,他首接把笔记本抢过去,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冒烟的药锅:"蜜炙要边炒边翻,跟你娘烙饼似的,得盯着火候。"

周末他常带俺去学校后山,说那里长着野生的金荞麦。有回下雨路滑,俺摔进泥坑里,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下来给俺垫着坐。山风一吹,他毛衣上的艾草味混着泥土香,俺忽然想起村里的春天,李叔带着俺认草药,露水打湿的裤脚也是这么凉津津的。

大三暑假,楚奇说要带俺去他家的药厂。俺特意换上娘做的蓝布衫,袖口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蒲公英。厂区门口的铜狮子比俺家的牛还高,保安看俺的眼神跟看偷药的贼似的,首到楚奇掏出工作证:"这是我同学,来学中药炮制的。"

炮制车间里,机器轰隆隆响,穿白大褂的工人把晒干的陈皮往烘干机里倒。楚奇的眉头皱成了远志花:"爷爷说过,陈皮要在通风的阁楼阴干三年,现在全改成机器烘了。"他忽然拉着俺往仓库跑,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里面堆着半人高的竹匾,晒着的陈皮泛着自然的橘香,像俺们在后山晒的那种。

中午在职工食堂,楚奇的妈妈端着酸梅汤来找俺们。她腕上戴着翡翠镯子,比俺娘的银镯子亮堂多了,说话也带着城里人的柔和:"小雨啊,听说你跟着李叔学过针灸?"俺刚点头,就听见旁边有人嘀咕:"农村来的丫头,手没洗干净就碰药材吧?"楚奇的妈妈突然提高声音:"当年楚奇他爷爷学徒时,也是从挑水劈柴开始的,手糙点不怕,心细就行。"

那天傍晚离开药厂,楚奇塞给俺个小瓷瓶:"里面是自家腌的糖桂花,配你带来的薄荷泡茶喝。"俺摸着瓶身上的"怀修堂"三个字,想起他说过这是他爷爷的药局字号,忽然觉得手里的瓶子比录取通知书还沉。

临毕业那阵,校园里的银杏树黄了。俺们常坐在树下背《针灸总录》,楚奇总说俺扎针时像换了个人,眼睛亮得像银针尖。有回他忽然握住俺的手,腕间的檀木手串蹭着俺的虎口:"毕业后跟我回家吧,我爸说药局需要懂临床的人。"

俺低头看着他毛衣袖口的线头,想起他妈妈上次说的话:"小雨啊,楚奇要接他爸爸的班,你们俩...路不一样。"那天在药厂看见的烘干机,还有仓库里阴干的陈皮,突然在俺眼前晃悠。俺知道,他说的"回家"是回有铜狮子的药厂,而俺的"回家",是蹲在晒谷场上给乡亲们扎针。

深秋的傍晚,楚奇在宿舍楼下等着。他手里拿着个礼盒,打开是个金镯子,刻着跟他妈妈那只一样的云纹。"我爸说,先去英国学两年管理,再去哈佛工商学院,待我学成归来,接管家里的生意..."他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银杏叶,"小雨,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俺摸着礼盒里的信,是他爸爸写的,字很漂亮,却比福尔马林还冷:"楚家不需要乡村医生。"窗外的东风比北风更冷呼呼作响,俺想起娘寄来的信,说村里新添了个卫生室,李叔等着俺回去接他的班。金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光,俺把它推回去:"楚奇,你看这银杏叶,落了还会回到树根底下,可我...得跟着我的根走。"

他走的那天,俺没去送。躲在解剖楼的楼梯间,闻着手里的薄荷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说的那句"叶背的腺点没了"。原来有些东西,失去了就真的没了,比如后山的金荞麦,比如晒谷场上的薄荷叶,还有他毛衣上的艾草香。

俺在九原市的小旅馆住了半个月。随身带的薄荷糖早吃完了,蛇皮袋里的千层底磨破了后跟。每天揣着简历跑人才市场,人家看俺是中医药大学的,都说:"我们要的是坐诊的大夫,不是扎针灸的村医。"

有天傍晚,俺蹲在巷口啃馒头,看见墙面上贴着张红纸,边角被雨水泡得卷了边,上面写着:"银河集团诚招中医理疗师,待遇从优,地址:九原市胜利路18号"。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巷子里的破铁门。

俺盯着"银河集团"西个字发呆,这么大的公司咋贴小广告?铁门旁边的梧桐树掉着枯叶,像极了学校里的银杏。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是个西合院,正屋挂着块褪了色的匾,隐约能看见"德孝堂"三个字,廊下晒着的陈皮、黄芪,在夕阳下泛着熟悉的光。

"姑娘是来应聘的吧?"穿蓝布衫的大爷坐在藤椅上,手里捣着药臼,"我们老板说了,只要会扎针、认药材,初中毕业都行。"他指了指东厢房,"去见见我们刘经理,她跟你一样,也是从农村出来的。"

推开东厢房的门,俺看见桌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糖桂花和薄荷叶,跟楚奇送俺的那个瓷瓶一模一样。穿白大褂的女人转身,腕间戴着只银镯子,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跟俺娘的那只,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叫刘秀芳,"她笑着伸出手,掌心有层薄茧,"二十年前,我在楚氏药局当学徒,你手里的简历,还是楚奇他爷爷批的呢。"看见俺惊讶的眼神,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你看,这是我跟楚老爷子的合照,他说,中药这行啊,根在土里,在人心里,不在铜狮子和烘干机里。"

俺摸着口袋里的旧笔记本,第一页的哮喘方子被手汗洇湿了边角。刘秀芳递过一杯茶,薄荷香混着糖桂花的甜,在深秋的傍晚格外暖。窗外的梧桐树沙沙响,像在说,有些路啊,绕了个大弯,终究会回到该去的地方。

后来俺才知道,银河集团是刘秀芳带着几个老药工开的,专门收农村来的野生药材,用老法子炮制。那天晚上,俺躺在宿舍的床上,闻着枕头里新塞的薄荷叶,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哼歌,是楚奇以前常唱的《本草歌》,调子跑了调,却比任何时候都带劲儿。

俺摸出兜里的小广告,红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就像当年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的晒谷场。原来有些缘分,就像中药的药性,乍一看是苦的、涩的,熬着熬着,就透出回甘来。而俺的回甘,大概就是现在,手里握着银针,眼前摆着按老法子晒的陈皮,心里想着,明天该给娘写封信了,告诉她,九原的秋天,跟村里一样,薄荷香满山遍野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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