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雾还未散尽,七里峤的土路上己经挤满各色车辆。周卫东蹲在公社大院的青石阶前,用沾着机油的棉纱反复擦拭劳模奖章——这是赵满囤连夜从樟木箱底翻出的传家宝,光绪年间的铜绿裹着"五谷丰登"的铭文,在晨光中泛着幽光。
县委的吉普车队碾过晒谷场时,铁蛋正骑在赵满囤肩头揪红绸花。三岁孩童的虎头鞋踢散了筹备组的队列,缎带缠上公社书记的牛皮鞋。陈秀兰的药箱摊在主席台角落,紫药水瓶压着发言稿,墨迹在"自主研发"西个字上晕出齿轮状花纹。
"请周卫东同志上台领奖!"广播突然炸响,音波惊飞了檐下的家燕。周卫东踩着柴油机外壳的油渍登台,掌心旧疤与奖状上的烫金国徽严丝合缝。铁蛋突然挣脱母亲怀抱,蹒跚着扑向父亲,沾着麦芽糖的小手在锦旗上按出个黏糊糊的掌印。
孙援朝捧着镀金奖章走近时,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的德制零件箱。铁蛋突然指着奖章喊"亮晶晶",三岁孩童的惊呼让孙援朝手腕微颤——奖章背面暗刻的"04"编号在阳光下泛着蓝光,与查封零件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这是省科委的特批文件。"县委秘书展开红头文件,铁蛋的鼻涕泡正巧糊在"专利归属"条款上。陈秀兰佯装擦拭,药箱里滑出的体温计卡住关键段落,汞柱红线停在亩产增幅的数值,像柄刺破谎言的利刃。
授奖仪式进行到晌午,铁蛋溜到后台啃供桌上的苹果。三岁孩童的牙印留在铝制奖杯上,恰与排种器的齿痕吻合。周卫东抱起儿子示范操作,液压装置的嗡鸣声中,孩子突然指着观礼席喊"黑车车"——孙援朝的吉普车底正渗出诡异的蓝色油渍。
"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润滑油。"赵满囤的铜哨吹响,二十八个村的铁匠同时举起油壶。桐油混着艾草汁的土法配方在阳光下泛金,巧妙掩盖了德制密封圈的异色。陈秀兰的药箱被撞翻,堕胎钳夹着的军工货运单正巧飘到记者相机前。
庆功宴设在周氏祠堂,百年供桌摆满改良农具模型。周福生劈开祖传的樟木箱,取出同治年间的联村契约。当铁蛋的掌印按在泛黄的宣纸上,光绪铜钱突然从梁上坠下,卡在"技术共享"条款的空白处——百年前的血指印与今朝的朱砂印重叠如齿轮咬合。
七里峤方向传来火车汽笛,十二架披红挂彩的耧车正驶向全国农展会。李瘸子用假肢敲击青砖地面,藏在关节处的微型轴承叮当落地,滚向孙援朝脚边的公文包。铁蛋追着轴承疯跑,孩童的嬉闹声中,包扣悄然崩开,露出半张带血渍的军工订单。
表彰晚宴的酒气还未散尽,周卫东在打谷场发现断裂的差速器。铁蛋蹲在零件堆里玩螺母,三岁孩童的掌纹竟与裂痕走向暗合。陈秀兰举起马灯,灯光里浮现细密的三角刻痕——正是那夜爆炸车皮上的标记。
七里峤方向的狼嚎突然凄厉,老秦头驾着骡车冲进晒谷场。车辕上绑着的麻袋渗出血水,里面是唐工从西北寄来的密信残片。铁蛋指着血渍喊"糖糖",陈秀兰突然想起孩子白日里舔过的奖章——那上面"04"编号的凹槽,正残留着某种甜腻的毒剂。
晨雾中,首列"鲁农1号"专列启程赴京。周卫东摸着车厢上的大红喜报,指腹触到暗藏的三角凹痕。铁蛋坐在父亲肩头,将沾着油墨的表彰令折成纸飞机。那纸飞机掠过孙援朝阴沉的眉梢,在1980年的秋风中展开双翼——机翼上的"自主创新"西个铅字,正化作刺破铁幕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