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雾裹着油墨清香漫进村口,周卫东蹲在公社宣传栏前,指尖拂过刚贴上的《鲁南日报》。泛黄的报纸上,改良耧车的照片被铅字包围,柴油机的黑烟在新闻纸面凝成深浅不一的云纹。
铁蛋攥着半截粉笔在报纸边角涂鸦,三岁孩童的歪扭线条爬满"农业现代化"的标题。陈秀兰的药箱搁在石磙上,体温计压着记者遗漏的采访提纲——某个问题旁画着问号:"德国技术渊源是否涉及历史问题?"
"咔嚓!"省报记者按下快门的瞬间,赵满囤的铜哨惊飞了觅食的麻雀。劳模背心上的弹片疤痕在闪光灯下泛着青铜色,与背景里光绪年间的镇物铜钱形成奇异呼应。铁蛋突然扑向镜头,糊着麦芽糖的小手在镜片上按下清晰的指纹。
正午的电流杂音撕破寂静,公社大喇叭播放着录音报道。七里峤石匠蹲在变压器箱上,用改锥调整着接触不良的线路。当周卫东的声音从铁皮喇叭里传出时,铁蛋突然指着电线杆顶喊"车车飞",三岁孩童眼里映着掠过的麻雀群,羽翼振动的节奏竟与声波频率暗合。
"...自主研发的液压装置..."陈秀兰举着药箱里的放大镜,在报纸中缝发现孙援朝匿名投的读者来信。紫药水滴在"技术剽窃"的指控上,晕染出齿轮状的污痕。李瘸子用假肢敲击青砖地面,藏在关节处的微型录音机正录下广播里的每句辩词。
暗红色窗帘将县报社暗房捂得密不透风。铁蛋蹲在显影盘边,看着自己的掌印在相纸上渐渐浮现——那是昨日在打谷场玩闹时按在底片上的。陈秀兰突然掀开门帘,手电筒光柱扫过成排的新闻照片:某张取景框边缘,孙援朝的吉普车正停在军工仓库门前。
"这张要放大!"编辑的钢笔尖戳向铁蛋的涂鸦照片。三岁孩童的粉笔印恰好圈住背景里的德制零件箱,编辑助理却误以为是构图巧思。当夜排版时,暗房的红灯在七里峤方向亮了三回,那是老秦头用火车信号灯传递的暗号。
报纸发行的清晨,二十八个村的代销点排起长龙。铁蛋骑在赵满囤肩头,将沾着油墨的试印报折成纸飞机。孩童无心的游戏让头版头条的铅字裂成两半:"自主创新"与"历史传承"的标题分别落在供销社的盐堆和农具架上。
七里峤邮局的绿色三轮车满载信件驶来,车筐里混着邻省农科所的协作函与匿名举报信。陈秀兰用银簪挑开火漆封印时,铁蛋突然打喷嚏,药粉在举报信上洇出"04"军工编号的轮廓。孙援朝的镀金钢笔帽在阳光下反光,像枚嵌在文字沼泽里的毒牙。
省电视台的摄像机架进打谷场时,周卫东正调试着第十代排种器。铁蛋钻进防护罩底下,三岁孩童的呼吸在镜片蒙上白雾。导演喊开拍的瞬间,赵满囤的铜哨吹响,三百架改良耧车应声启动,扬起的尘烟中,光绪铜钱在排种口闪过的微光被镜头精准捕捉。
夜间新闻播出时,七里峤村民挤满公社食堂。铁蛋指着雪花点里的自己咯咯首笑,孩童的虎头鞋踢翻了长凳。当"技术专利归集体所有"的字幕浮现,周福生突然抡起鲁班尺砸向电视机——百年木工尺的刻度竟与屏幕里的数据分毫不差。
寒露夜雨敲打着公社档案室的铁皮屋顶,周卫东蹲在过期报纸堆里检索。铁蛋蜷缩在麻袋上酣睡,口水浸湿了1965年的"农业学大寨"特刊。手电筒光扫过发霉的纸堆时,陈秀兰突然低呼——某篇大跃进时期的报道里,唐工年轻时的照片正在泛黄的纸页上微笑。
窗外的闪电劈开夜幕,映亮孙援朝贴在玻璃上的脸。他手中的莱卡相机闪着幽光,镜头里1979年的新闻剪报与1936年的德文图纸重叠,在暴雨洗刷的玻璃上投下诡异的齿轮暗影。铁蛋在梦中嘟囔"黑车车吃糖",小手攥着的麦芽糖正融化在时代的夹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