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雾还未散尽,县广播站的吉普车己碾过东岗的黄土坡。周卫东蹲在打谷场边调试排种器,柴油机喷出的黑烟与雾气纠缠,在1979年的秋阳下织成张朦胧的网。
铁蛋攥着半截油墨未干的《大众日报》满场疯跑,三岁孩童的虎头鞋在夯土地面踩出歪扭的脚印。头版头条上,改良耧车的照片被印刷成深浅不一的墨块,周卫东扶犁的身影与光绪年间的镇物铜钱并排陈列。陈秀兰的药箱摊在脱粒机上,体温计卡着报纸边角——"亩产增幅"的铅字恰好指向39.7%的刻度线。
"省里要来人视察!"赵满囤的铜哨吹裂晨雾,劳模背心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露出底下被弹片疤痕撕裂的旧伤。七里峤方向的铁轨突然震颤,十二节披红挂彩的车皮载着邻省考察团,冲破了1979年最后的夜幕。
孙援朝举着莱卡相机闯进祠堂时,二十八个村的联名账册正摊在祖宗牌位前。铁蛋突然爬上供桌,沾着麦芽糖的小手拍在"技术分红"条目上。陈秀兰佯装给孩子擦手,药箱里滑出的紫药水瓶正巧打翻,液体在军工零件采购单上洇出朵齿轮状血花。
"这是省农科院的推荐信。"周卫东抖开浸透柴油味的信封,蜡封上的鹰徽被机油染得模糊。孙援朝的镜片蒙着寒霜,钢笔尖刚戳向落款日期,窗外突然传来火车汽笛——七里峤方向的铁轨上,十二架披着大红花的改良耧车正驶向全国农展会。
视察当日的打谷场成了露天展厅,铁蛋坐在液压装置上啃玉米饼。三岁孩童无意识地扳动调节阀,排种器突然奏出《东方红》的旋律。省领导的手掌刚要抚上铸铁包角,孩子突然尿湿了裤裆,温热的液体正浇在暗藏的德制密封圈上。
"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防潮技术。"周卫东面不改色地拧开注油孔,桐油混着童子尿的特殊配方让孙援朝嘴角抽搐。陈秀兰抱起铁蛋换尿布,药箱夹层里的1936年德文专利书正巧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上"技术转让"的字样在秋阳下泛着金光。
《人民日报》的报道见报那日,七里峤邮局排起长队。二十八个村的青壮攥着汇款单,汗津津的纸币上还粘着麦壳。铁蛋蹲在柜台下玩汇票存根,三岁孩童的涂鸦竟与邻省订购图纸上的参数暗合。老秦头驾着骡车冲进晒谷场,车辕上绑着的麻袋里,上海牌手表与德制游标卡尺碰撞出奇异的交响。
深夜的祠堂烛火通明,周卫东用体温计当圆规勾画新图纸。铁蛋蜷在祖宗牌位下酣睡,梦呓中念叨的"黑车车吃糖"让陈秀兰脊背发凉——孩子枕着的蒲团里,藏着半张带"04"编号的军工货运单。
霜降当夜,三百架改良耧车在邻县集体趴窝。周卫东摸着排种器上的三角刻痕,指尖被德制钢印的寒气刺得生疼。铁蛋突然指着星空喊"车车着火",七里峤方向的夜空腾起诡异的蓝焰——十二节运料车皮在爆炸中化为废铁,焦黑的残骸里混着孙援朝的镀金钢笔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