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月光漫过晒谷场,周卫东攥着磨损的排种轮,在赵满囤的铜哨声里数到第三十六次踱步。生产队长蹲在脱粒机旁补帆布鞋底,锥子尖在月光下挑出缕缕麻线,像是要把满腹心事缝进千层底里。
周卫东将酒葫芦墩在195型柴油机上,劣质烧刀子的气味混着机油味在夜风里发酵。赵满囤的铜哨突然插进注油孔:"拿公社奖的老白干来!"哨子吹出的气流在油管里回旋,竟带出段沂蒙山小调。
三碗下肚,赵满囤的帆布鞋踢飞了算盘珠:"你小子当老子不识数?"他扯开劳模背心,胸口疤痕在月光下像条扭曲的种沟,"五八年放卫星,老子把亲爹的棺材板炼了钢!"
周卫东突然掀开草垛,露出连夜改装的对比试验田。左边是传统耧车播的麦垄,苗稀如瘌痢头;右边改良耧车的种沟里,麦苗挤成青翠的瀑。赵满囤的铜哨掉进田埂,惊起只偷食的田鼠——那畜生竟只在改良区打洞。
"这是七里峤的账本。"陈秀兰从药箱抽出泛黄的册子,"同样的种,他们亩产多出三成。"月光恰好照在"1976"的墨迹上,那年赵满囤因欠收被摘了劳模奖章。
赵满囤突然扯开裤管,弹片留下的伤疤在膝头泛着铁青色:"五三年在朝鲜,老唐头用德国手术钳给老子取的弹片。"他摸出枚变形的滚珠,正是唐工当年藏在医药箱里的轴承,"这玩意救过老子的腿,现在要救全队的嘴!"
周卫东将改良图纸铺在伤疤上,德文参数与疤痕纹路竟隐隐契合。陈秀兰的银针突然扎进膝眼穴,赵满囤痛呼声中,排种器的咔嗒声与血脉跳动共振。
子时的打谷场突然刮起旋风。赵满囤将铜哨按在改良耧车的暗格上,哨孔正对着德国轴承的钢印:"当年公社奖这哨子,是为老子一天割三百斤麦。"他猛吹长音,二十架耧车的排种器应声齐鸣,惊得夜枭撞上"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牌。
"要是砸了..."生产队长突然掐住周卫东的腕子,劳模茧子硌着前世车床烫的疤,"你就给老子滚去西北找老唐头!"月光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切出锐利的阴影线。
晨雾未散,赵满囤踹开公社仓库。锈锁崩飞时划破他额角,血珠溅在"战备粮"封条上,像盖了枚鲜红印章。他扯出半匹帆布铺地,劳模奖章当镇纸,铜哨蘸血在布上画推广路线图。
"东头三队要铁皮,西头五队缺轴承。"血线在帆布上蜿蜒成河网,周卫东突然认出这是唐工血书里的暗记。陈秀兰拆了药箱绷带补缺口,婴儿的胎记蓝光将整张图染成星空。
孙援朝的吉普车堵在村口时,赵满囤正给全队分派零件。他突然扯断铜哨链子,金属脆响惊得毛驴尥蹶子:"今天就是天塌了,也得给老子播完东岗三十亩!"
铜哨被塞进周卫东掌心,带着体温和血腥味。当孙援朝的钢笔尖挑起帆布血图时,赵满囤突然举起祖传的铡刀:"这是老子的命!"刀光闪过处,帆布裂成两半——每道血痕都精确地避开了关键参数。
正午的炸雷劈开老槐树时,二十架耧车同时启动。赵满囤赤膊站在车辕上,伤疤在雨中泛着青光:"给老子往深里扎!"铜哨残片在齿槽间迸出火星,混着1979年的春雨,将改良的誓言烙进苏醒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