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吐出的志愿确认单还带着余温,江澈的拇指在"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油墨字迹上反复。凌晨三点的月光斜斜切进教务处窗户,他摸出钢笔时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笔尖悬在"哈工大"三个字上方颤抖,墨水滴落晕染成小小的黑洞。
"改成深圳大学的话..."他咬开笔帽的瞬间,走廊尽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
父亲攥着改签的火车票冲进来时,江澈正把涂改液抹在第五遍修改的志愿表上。白色膏体在"哈尔滨"三个字上凝结成雪原,父亲的手掌拍在桌面的震动让修正液瓶滚落到墙角,在月光里划出半道银河。
"你当改志愿是涂鸦?"父亲的声音裹着北方的沙尘,指甲缝里还嵌着矿场的煤灰,"哈工大机械系多少人挤破头,你倒好,想跟着那个..."
"林晚报的是深圳大学医学院。"江澈突然出声,钢笔尖在确认单上戳出细小的裂口。玻璃窗外有夜枭掠过,惊起栖在玉兰树上的白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看见父亲瞳孔里映出自己发红的眼尾。
老式挂钟的钟摆突然卡住,父亲扯过志愿表的动作带倒墨水瓶。蓝黑墨水在两人指缝间蜿蜒成松花江的支流,江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年她妈妈癌细胞转移的时候,她就说以后要..."
"所以你就要把前途当儿戏?"父亲用沾满墨渍的袖口抹了把脸,墙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突然被穿堂风掀落,相框玻璃在江澈脚边炸裂成冰棱,"知道深圳到哈尔滨多远吗?1378公里!"
江澈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时,发现那张2013届毕业照里,林晚站在第三排最右侧,发梢沾着银杏叶的金粉。指腹被玻璃碴划破的瞬间,他听见父亲在给班主任打电话,带着铁锈味的血珠滴在深圳大学的院校代码上。
"现在就重填!"父亲从公文包掏出备用志愿表时,拉链扯断了印着矿务局logo的钥匙扣。江澈看着那枚铜制齿轮滚进桌底,忽然想起去年平安夜,林晚蹲在垃圾桶前拼凑星星糖纸时单薄的肩膀。
晨雾漫进教室时,江澈在父亲监督下写完最后一个数字。他故意把"1"写得像倾斜的感叹号,却在收笔时被父亲按住手腕:"别耍花样,我查过列车时刻表,今早六点二十有趟特快。"
林晨的光线爬上窗台,江澈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与父亲重叠。当年那个在矿难救援现场三天没合眼的男人,此刻眼底同样沉淀着熬夜的血丝。当教务主任敲下最终确认的红章时,打印机突然卡纸,吐出的确认单上"哈尔滨"三个字缺了半截竖钩,像冻裂的冰柱。
江澈抱着档案袋冲出校门时,早班公交正碾过满地玉兰花瓣。父亲追赶的脚步声混着车站广播的轰鸣,他在1378这个数字从检票员唇间蹦出的刹那,突然转身把档案袋塞进父亲怀里。
"爸,"他后退着没入晨雾,月台广告牌的光打亮他鼻尖细小的汗珠,"其实平行线才是最稳定的结构。"
列车启动的汽笛声吞没了后半句话。当父亲颤抖着打开档案袋,发现志愿表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一行算式:1378=365×3+283。三年前那个飘着银杏叶的清晨,林晚转身时马尾扫过的弧度是37度,而江澈悄悄量过,那是心脏与左肺叶之间最温暖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