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凌晨三点的函数曲线

台灯第三次发出电流的嗡鸣时，江澈用冻僵的手指拧开红笔尾盖。塑料壳内壁结着薄霜，残余的墨水在零下十二度的空气里凝成血珠，沿着笔尖坠落，在草稿纸上洇出一串等差数列的红点。

他对着哈气搓了搓手，掌纹间沾着从林晚错题本边缘蹭下来的修正带碎屑。那些支离破碎的白色划痕里，还残留着她总爱写错的辅助线角度——27.5度，和去年初雪时她发梢结冰的弧度一模一样。

窗外的雪粒子扑打在玻璃上，像谁把整盒白砂糖倒进了黑夜。江澈掀开第十一本模拟卷，泛黄的纸页间突然掉出一张坐标纸。横纵轴被人用紫色荧光笔描了三次，函数图像旁歪歪扭扭地写着："林晚专属陷阱题！"末尾还画了只龇牙的兔子，耳朵上挂着去年圣诞节他送的那枚星星发卡。

暖气片在墙角发出叹息，他摸到保温杯时才发现热水早己凉透。杯底沉着几粒枸杞，是上周三林晚皱着鼻子丢进来的："我妈说这个补血。"此刻那些暗红的果实正在水波里缓慢下沉，如同正在穿越大气层的陨石。

钢笔尖悬在导数大题第三问的空白处，他突然想起今天课间林晚蹲在走廊背单词的模样。牛津词典的硬壳封面抵着膝盖，她每翻一页，冬日稀薄的阳光就在睫毛上碎成跳动的光斑。而当她念到"asymptote"（渐近线）这个词时，沾着草莓味唇膏的笔杆在水泥地面画出无限趋近却永不相交的曲线。

"江组长？"后桌陈帆的鼾声突然停顿，"你觉不觉得老班最近盯林晚的眼神很奇怪？"少年半个身子还埋在羽绒服里，呼出的白雾在镜片上凝成毛玻璃，"听说她妈妈..."

钢笔尖重重戳破纸面。江澈盯着突然断裂的墨迹，想起上周五在医务室门口撞见的场景。林晚抱着体检报告单蜷在长椅上，医用酒精的气味里，她的指甲在"肿瘤标志物"那栏抠出月牙形的褶皱。而此刻那些褶皱正在他的太阳穴上突突跳动，如同函数图像末端的震荡曲线。

他撕下错题本最后三页，发现每道几何题的空隙都画着奇怪图案。歪斜的化学分子式旁边，铅笔勾勒的输液架正在向抛物线演变，某个函数极值点旁标注着："今日白细胞计数2.1"。当他把所有草稿纸按时间顺序排列，那些看似混乱的涂鸦竟拼凑出完整的住院部平面图。

凌晨两点西十七分，台灯开始频闪。江澈把冻僵的脚塞进毛绒拖鞋——去年元旦义卖会，林晚在套圈游戏赢来的那只兔子造型。右脚鞋跟处还留着被圆规戳破的洞，此刻正漏进细雪融化后的冰水。

他忽然站起来撞翻了笔筒，37支用完的笔芯哗啦啦散落在地。最远的那支滚到暖气片底部，借着昏黄的光，他看见透明管壁内残留的墨迹组成模糊字迹：3月14日，林晚体温38.7℃。

雪下得更密了。江澈把手掌贴在结霜的窗玻璃上，对面住院部七楼的三扇窗还亮着。中间那扇的窗帘被风吹起又落下，恍然露出半个正在输液的身影。他数到第十二次帘角扬起时，终于看清窗台上摆着的玻璃罐——365颗星星正在人造月光下缓慢旋转，糖纸折射出的微光连成函数图像末端的渐近线。

草稿纸上的雪渐渐积到半指厚，他擦燃第三根火柴，看见融化的雪水正沿着抛物线轨迹向林晚的错题集渗透。在红笔标注的第79处错误旁，冰晶正在重组为DNA双螺旋结构，而两个碱基对之间，竟夹着半片发黄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