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的第三天,江澈接到母校教导主任的电话时,正对着显微镜分析一组珊瑚样本。听筒里沙沙的电流声中混着风声:"江教授,您高中时那棵老银杏树倒了……树根底下压着个铁盒子,锈得厉害,但上面刻着您和林晚学姐的名字。"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显得刺骨。江澈抓起外套往外跑,撞翻了桌上那瓶茉莉香水。挥发的香气在走廊拖出长长的尾迹,和记忆里2007年晨跑时掠过鼻尖的味道重叠——那天林晚抱着物理竞赛题蹲在银杏树下,马尾辫沾着露水,说自己算出了江澈每天晨跑的路径概率。
树倒下的样子像具被剖开的巨兽。首径两米的树干横亘在操场上,裂口处出螺旋状的年轮。几个校工正用电锯清理枝杈,飞溅的木屑里混着泛黄的银杏叶,像被撕碎的旧日历。
"盒子在这儿。"戴着安全帽的工人递来沾满泥浆的铁匣。江澈用袖口擦去表面浮土,斑驳的"江澈&林晚 时间胶囊"字样硌得指尖发麻。这是2008年高考前他们亲手埋下的,当时林晚往盒子里塞了本《时间简史》,笑着说五十年后再来挖。
可她现在永远停在了三十二岁。
"爸!"女儿江念叶举着紫外线手电筒从树根处跑来,马尾辫跳动的弧度和她母亲一模一样,"断裂面有荧光反应!"她额角沾着泥点,那是半小时前跪在树坑边扒拉出来的勋章。
江澈接过手电筒往树干截面照去,十七圈年轮突然在紫光中泛起幽蓝。更诡异的是,每圈年轮交界处都嵌着米粒大小的玻璃珠,像串被岁月冻结的露水。
"这棵树才五十年树龄。"女儿用镊子夹起一片木屑,"但这里至少十七层夹心年轮,每层还嵌着……"她突然噤声,紫外线扫过最近的玻璃珠,里面封着枚指纹。
江澈的喉结动了动。那是他高三时按在物理实验报告上的指纹,因为沾了钢笔墨水,边缘还带着抹开的蓝黑色痕迹。第二颗珠子里的指纹更清晰,是他大二那年勤工俭学时在咖啡店留下的,食指关节处有道细疤——那是帮林晚修自行车时被齿轮划伤的。
"2007到2023,正好十七年。"女儿的声音发颤,紫外线光圈停驻在最新一圈年轮上。本该空着的玻璃珠里蜷着张字条,林晚的字迹透过显微镜才能看清:"如果看到这里,说明我失败了。但至少这些年轮证明,有人认真收集过你每一道掌纹。"
暴雨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江澈突然想起埋时间胶囊那天的太阳雨,林晚的白衬衫被雨水打透,露出后背手术缝合的疤痕。她当时笑着说那是"星际旅行的通行证",现在想来,2008年的她己经在和渐冻症初期症状对抗。
"江教授!树根下面还有东西!"工人们的惊呼穿透雨幕。江念叶扑过去扒开湿漉漉的苔藓,露出嵌在根系中的微型气象站。显示屏虽然进水,但存储芯片里整齐排列着十七个文件夹,命名从"2007晨跑气温"到"2023极地科考日照时长"。
最后一个视频文件弹出时,江澈手里的铁盒"哐当"坠地。那是林晚2021年在病房用眼球追踪仪录制的,插满管子的她对着镜头微笑:"本来打算攒满二十年再给你看,但今天医生说我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这些年轮里的玻璃珠,就当是……"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切断。视频末尾闪过半页实验日志,记录着她如何从学校医务室偷藏江澈的体检报告,如何用天文台淘汰的透镜打磨玻璃珠,又如何趁着每年校庆夜潜入母校,把藏着当年指纹的珠子钉进银杏树新生出的年轮层。
雨越下越大,紫外线手电筒滚落在积水中,把水洼照成一小片星空。江念叶默默把父亲颤抖的手按在树干上,那些年轮此刻真实地硌着掌心,仿佛能触摸到十七个春天里,林晚蹑手蹑脚翻过学校围墙时,衣角掠过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