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噪点

心电监护仪的波纹正在变得迟缓，像退潮后搁浅在沙滩的水母。江澈数着每隔七秒就黯淡些的绿色光点，恍惚听见三十八年前的教学楼顶，林晚用圆珠笔戳着他后背数质数的声音。

"你知道宇宙最古老的光吗？"化疗到第三个月时，林晚突然在深夜的病房支起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稀疏的睫毛，输液管随呼吸轻轻摇晃，"138亿年前大爆炸的余晖，现在作为微波背景辐射均匀包裹着地球，温度只有零下270摄氏度。"

江澈将加热到78℃的温水倒进她手捂着的玻璃杯，看水蒸气在CT影像报告单上洇出模糊的圆斑。那些游荡在纸面的氤氲此刻正从天花板渗下来，凝结成某种介于霜花与星云之间的物质，顺着氧气管缠绕他的鼻腔。

"当时我偷偷把脑电波监测仪接进射电望远镜阵列。"林晚把平板转向他，像素构成的银河在她锁骨处的PICC敷料上流淌，"所有癌症患者的脑波频率都会在某个瞬间，与宇宙微波背景辐射里的噪点产生共振。"

女儿小满突然攥紧他的手，监护仪发出持续的长鸣。江澈感觉自己的视网膜正在剥离，碎成无数飘向宇宙深处的探测器。他看见2017年深秋的放疗机房，林晚蜷缩在钴蓝色的定位激光里，用放疗仪在皮肤上烧灼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些噪点其实是时空的伤疤。"记忆里的林晚举起平板，肿瘤压迫视神经让她的瞳孔微微扩散，"每个基本粒子都带着大爆炸时的记忆，就像..."她突然剧烈咳嗽，飞溅的血沫在平板上画出玫瑰星云的红移光谱，"就像我每次睡着，都能在黑暗里摸到你十七岁时的掌纹。"

江澈的听觉开始坍缩成白噪声，却在此刻听见138亿年前的原始引力波。那声震颤穿透监护仪的警报，穿过林晚2008年在渡轮龙骨刻下的"C&L"钢印，最终停泊在他正逐渐停止的松果体深处。

三维空间正在他眼前解构。他看见自己化作无数量子比特，沿着林晚临终前植入人造卫星的纳米芯片铺设的轨道攀升。电离层的湍流撕开他记忆的封装，1999年自动售货机滚落的荔枝汽水，2015年溶洞里被声波唤醒的钟乳石，2046年全息玫瑰刺破女儿指尖的血珠，全部化作普朗克尺度的信息熵。

"误差值0.00520%！"遥远时空中传来小满的惊呼。江澈最后的意识残片看见女儿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卫星刚传回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图。在象征着绝对均匀的橙红色背景中，一个形如少女轮廓的蓝斑正在天鹅座方向闪烁，边缘泛着十七岁那年他们共同观测哈雷彗星时的泪光。

林晚的声音突然从所有维度同时涌来，带着2003年摩尔斯电码里的圆周率韵律："现在相信了吧？"她仿佛正俯身在他耳畔，发梢垂落的阴影里旋转着类星体红移的情书，"宇宙是个巨大的保温杯，我们不过是..."

超新星爆炸般的白光吞没了听觉。江澈感觉自己被抛入没有边际的克莱因瓶，他的视界开始倒放人生：看见最后一滴眼泪蒸发成暗物质，看见化疗药物逆流回蒲公英的种球，看见金属环从候鸟胃部飞回2008年的环志站，最终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倒退着走过教学楼长廊，后背上还粘着林晚用质数表折成的纸飞机。

在3K黑体辐射谱的怀抱里，两个纠缠了二十六年的量子态终于完成退相干。江澈的墓碑将在一周后刻上宇宙常数，而林晚冷冻在2099年冬眠舱里的细胞，此刻突然开始分泌十七岁的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