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在化学课上叠第一百零三颗星星时,试管里的硫酸铜溶液正在析出蓝色结晶。讲台前的老陈举着酒精灯来回踱步,窗外的雪光把玻璃罐映成剔透的冰蓝色,像极了他手心里攥着的星空糖纸。
那些糖纸是攒了三个月的。每天午休翻过操场东侧的铁栅栏,穿过两条街去小卖部买水果硬糖。荔枝味的用浅粉,柠檬味的挑鹅黄,唯独星空图案的糖纸要碰运气,有时连吃七颗薄荷糖才能撞见一张银河图案的。糖纸在课桌抽屉里按色系分类,压在牛津词典下抚平褶皱,晚自习时藏在掌心偷偷折叠。
此刻他的指腹沾满胶水,星星的第五个尖角总也捏不出锋利的棱角。前排突然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林晚抱着作业本起身,发尾扫过他堆满糖纸的课桌边缘。江澈慌忙把半成品塞进笔袋,笔尖戳破的食指渗出血珠,在草稿纸上晕开细小的珊瑚色。
平安夜那天,暖气管道发出空洞的呜咽。江澈把装着星星的玻璃罐藏在羽绒服里,冰凉的瓶身贴着毛衣下摆晃动。林晚的座位空着,窗台上积雪折射的光斑落在她摊开的英语笔记上,字母E的尾巴被橡皮擦出毛边。
首到晚自习结束,值日生开始摆放圣诞装饰。江澈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前停下,红色蝴蝶结礼盒斜插在废纸堆里,他亲手系的金丝带松垮地垂落。碎玻璃碴混着融化的雪水,糖纸折的雪人西肢扭曲地泡在褐色液体里,银河流淌的糖纸正在被咖啡渍吞噬。
他蹲下来捡起半片糖纸,荔枝香精的气味混着垃圾桶的酸腐涌上来。雪人的毛线帽是用他校服袖口抽的蓝线织的,此刻正缠在某个酸奶瓶的吸管上。二楼传来女生的嬉闹声,林晚抱着圣诞苹果从教师办公室跑出来,浅紫色围巾扫过楼梯转角时,他看见她指尖晃着崭新的水晶雪人挂件。
玻璃罐在口袋里变得异常沉重,走廊声控灯忽然熄灭。江澈摸到星星表面凹凸的折痕,想起上周三的课间操,林晚蹲在花坛边捡银杏叶时说过的话:"人造星星哪有真的好看。"当时她的刘海沾着柳絮,笑起来的梨涡里盛着十点钟的阳光。
此刻碎玻璃划破指尖的疼痛变得迟钝,他转身时撞上正在拖地的水桶。脏水漫过球鞋的瞬间,忽然明白那些熬夜折叠的星辰,终究照不亮别人掌心的银河。广播站开始播放《平安夜》钢琴曲时,江澈把玻璃罐埋进操场东南角的雪堆里,那个位置正好能望见林晚家亮着鹅黄色灯光的阳台。
后来,每次轮到他值日,当他拎着扫帚,慢悠悠地经过那个位于教室角落的垃圾桶时,记忆的闸门便会訇然打开,他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段与雪人糖果有关的时光,想起那张糖纸上未写完的缩写。
其实,在第十二颗星星形状的糖果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纸条。那是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着紧张又激动的心情,用一支淡蓝色的荧光笔,一笔一划写下的“LXW”。每一个字母都像是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音符,轻轻奏响着对她的喜欢。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糖果里,仿佛是把自己最珍贵的心意包裹起来,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去传达。
每次看到那个折角,他的心里都会涌起一阵甜蜜又酸涩的感觉,就像那颗雪人糖果,甜蜜的味道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薄荷清凉。
如今,每次经过那个垃圾桶,他都会想,那张未写完的缩写,是否还藏着他未曾说出口的告白?那个被胶水黏住的折角,是否还保留着他当初的心跳与温度?而她,是否也曾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过那些雪人糖果,想起过他们之间那段青涩又美好的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