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晨六点的热水瓶

热水房的白炽灯在寒冬清晨像颗冻僵的月亮。江澈把黑色保温杯藏在五个水杯中间，看着蒸汽攀上玻璃窗，凝成蜿蜒的冰裂纹。这是他连续第三十二天提前到校。

林晚总在七点零五分冲进教室，马尾辫梢沾着霜花。她习惯性搓着冻红的指尖数水杯：“一、二、三...”数到第五个时，黑色保温杯的银扣恰好转到正对她座位的位置。江澈躲在走廊拐角，透过结冰的窗花看见她拧开杯盖，白雾瞬间模糊了她的眼镜片。

十月末的霜降节气，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没接到热水。那天她抱着空水杯在座位蜷成小虾米，校服袖子沾着物理课留下的蓝墨水。江澈看着保温杯内壁结成蛛网状的茶垢，突然想起母亲化疗时总抱怨医院开水房太远。

教导主任的钥匙串声由远及近时，江澈正把刚接好的热水倒进第三个杯子。七十三度的水温最适合泡茉莉花茶，这是他拿温度计测过十二次得出的结论。保温杯外壳被热气蒸得发烫，他像捧着一颗即将孵化的蛋，指腹在杯底刻的“澈”字上反复。

十一月某个雪天，值日生指着黑色保温杯问是谁的。江澈擦黑板的手顿了顿，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可能是转学生落下的。”他说得轻描淡写，转身却用美工刀在杯底多刻了道凹痕——林晚上周摔跤时手肘的淤青也是这个形状。

林晚开始带晒干的桂花，金黄细碎的花粒坠入热水时，会发出极轻的“噼啪”声。江澈在早读课偷听这种细微的爆裂，仿佛听见银河坠入杯底的声响。有次她忘记盖紧杯盖，蜂蜜的甜香漫过他压在桌角的《天体物理简史》，那页讲解潮汐锁定的段落从此染上粘稠的印记。

冬至前夜，保温杯被暖气片烘得褪了层漆。江澈裹着羽绒服蹲在热水房，看冰柱在檐角生长成倒悬的钟乳石。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的打火机差点掉进排水沟——林晚居然提早二十分钟到了。她跺着脚哈气，围巾下露出半块创可贴，是昨天帮生物老师搬标本柜划伤的。

江澈缩进配电箱后的阴影里，听见自己心跳震得铁皮柜嗡嗡作响。林晚数到第西个杯子时顿了顿，指尖悬在黑色保温杯上方三厘米处。晨光刺破云层的那瞬，她突然转头望向他的方向。江澈屏住呼吸，任由呵出的白霜在睫毛上结出冰晶。

“原来桂花要配七十五度的水才香。”她某天在课间自言自语，江澈差点捏断自动铅笔。那天回家后，他翻出父亲收藏的水银温度计，在厨房测试到第九次时，母亲嘟囔着“烧水费煤气”往锅里多扔了把挂面。

元旦联欢会那天，保温杯被彩带缠成了茧。林晚抱着它看窗外烟花时，杯壁上映出江澈用圆规刻的猎户座。后桌男生笑她怎么总喝凉水，她突然提高嗓音：“我这个是保温杯！”江澈正往黑板上抄数学答案，粉笔“啪”地断成两截。

最惊险的是三月倒春寒那天。林晚蹲在热水房找隐形眼镜，江澈的保温杯离她发顶只有十公分。他看着她鼻尖几乎贴上自己昨天蹭到的蓝墨水渍，突然希望世界永远停在这一帧。首到预备铃响起，她才摸着墙根离开，保温杯里的水己经凉到五十八度。

毕业前最后一周，黑色保温杯终于彻底哑光。林晚把它塞进书包最里层时，江澈正把退热贴贴在发烫的额头——他通宵列完所有保温杯使用注意事项，包括“周二换滤芯”和“雨季要除霉”。晨光爬上第三排课桌时，他看见杯口残留的茉莉花瓣，突然想起今天该测水温第七十九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