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过期电影票的座位号

江澈在红星电影院的台阶上数到第三十七块碎裂的水磨石时，检票口锈蚀的电子钟正好跳到19:03。他摸出皮夹最里层的票根，2010年印刷的油墨在暮色里洇出毛边，座位号"7排17座"的烫金数字被指腹磨得近乎透明，像块即将融化的太妃糖粘在浅蓝色票据上。

过道里漂浮着潮湿的霉味，倒数第二排的情侣正在分享一桶爆米花，糖霜落进座椅弹簧的声响让江澈想起林晚总在课间偷吃的跳跳糖。银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左手的阴影投在猩红绒布座椅，无名指内侧还留着十年前被订书钉划伤的月牙形疤痕——那是毕业典礼当天，他躲在器材室给电影票做防水信封时留下的。

"布莱斯搬家的卡车出现时，记得看右手边的梧桐树。"

耳畔突然炸开少女清亮的声线，江澈猛地转头，7排16座空荡荡的扶手正在缓缓回落。2010年4月17日的雨气漫过记忆闸门，他看见穿浅绿卫衣的林晚踮脚在售票窗前，发梢凝着的水珠坠在取票机按键上："要连号的座位哦，不然诅咒你解剖课永远分不清动脉静脉。"

银幕上的朱莉正爬上梧桐树，江澈的掌心突然刺痛。当年那场没能赴约的暴雨中，他攥着两张票根冲进电话亭，听筒里林晚的哽咽混着尖锐的忙音："妈妈说必须转学去封闭式医院...江澈，梧桐树要被砍掉了对不对？"座椅下方传来碳酸饮料的细密气泡声，他低头发现帆布鞋正踩着一滩黏腻的可乐渍，就像那天医院走廊里蜿蜒的营养液痕迹，在ICU的电子门禁前积成小小的水洼。

当布莱斯栽种梧桐树苗时，后排传来擤鼻涕的响动。江澈摸到右侧扶手的调节钮，塑料外壳上有道新鲜的划痕，借着银幕的微光，他辨认出歪歪扭瘦的刻字——"LW→JC"。指甲划过凹痕的触感让他想起高三那年，林晚用圆规尖在课桌交界处偷偷刻下的箭头，被值日生擦黑板时的粉笔灰填成浅浅的银河。

片尾字幕浮现时，保洁阿姨的推车碾过最后一排。江澈在渐次亮起的顶灯里看见某张椅背粘着褪色的贴纸，Kitty猫耳朵缺了半只，和当年林晚贴在病历本上的那枚一模一样。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揭，夹层里突然飘出半张泛黄的便签纸，2010年4月17日的日期下方，铅笔字被岁月啃噬得支离破碎：

「如果七排十七座是梧桐树最高的枝桠

接住从三十八级台阶摔下来的我

你会看见我校服口袋里藏着的...」

后半截文字湮灭在便签纸的撕裂处，江澈把脸埋进掌心，鼻腔里闯进消毒水与爆米花黄油交融的诡异气息。放映厅的立体声还在循环播放电影原声带，某个高频音段突然激活了记忆中的诺基亚铃声——当年他在空荡荡的影院等到字幕彻底消失，手机屏幕亮起林晚的短信：「梧桐树种在我左胸腔第三根肋骨下面了」。

散场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江澈听见某种纸张脆裂的轻响。那张保存了十三年的票根不知何时从中间皲裂，夹在防伪图层里的银杏叶标本碎成两半，露出背面用荧光笔写的两行小字。紫外线验钞灯扫过的刹那，原本空白的位置浮现出林晚特有的儿科医生字体：

「其实我偷偷往放映机里塞了我们的合照

可惜胶片转动得太快

快到连光都来不及说再见」

最后一束顶灯熄灭时，江澈在7排17座的缝隙里摸到半颗融化的水果糖。锡纸上的米老鼠图案己经氧化发黑，但薄荷的凛冽气息依然刺破尘封的时光，在他舌尖绽开2010年春天的滂沱大雨。银幕上的雪花噪点逐渐覆盖整个视野，他想起林晚化疗时枕边那罐千纸鹤，每只翅膀都保持着振翅的弧度，却永远飞不出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