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蹲下身替女儿系紧羊毛围巾时,睫毛沾的雪粒簌簌落进领口。十二月的雾凇岛像被塞进水晶球,冰雕展的探照灯穿透蓝紫色暮霭,将游客的影子冻在冰面上。女儿突然指着远处尖叫:“爸爸快看!会发光的蘑菇屋!”
那座雪屋孤悬在结霜的湖心,冰砖缝隙渗着荧光蓝,像童话里女巫用月光砌的房子。江澈的登山靴碾碎冰壳时,恍惚听见十七岁林晚在耳畔笑:“等松花江结冰了,我们就偷渡去俄罗斯看极光呀。”透明冰凌垂挂在屋檐,折射出二十年前教室后排,林晚用圆规在课桌上刻极光图案时的小指。
推开包着麂皮的门帘,寒气却顺着脊椎往上爬。整面弧形玻璃墙正在渗水,水珠在玻璃夹层里凝成悬浮的银河。女儿踮脚呵气画笑脸,白霜褪去的刹那,江澈的瞳孔里炸开一片雪色——
1999年的林晚正隔着玻璃朝他挥手。
她裹着鼓囊囊的红色羽绒服,马尾辫沾满雪粒,鼻尖冻得像颗樱桃。那双眼睛还是十六岁时的模样,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像含着融化中的太妃糖。江澈的掌心重重按上玻璃,却见少女突然转身捧起雪块,歪歪扭扭地堆出戴着眼镜的雪人,又解下围巾系在雪人脖颈。
“这是江老师!”玻璃内侧腾起白雾,少女用手指画出三个歪斜的太阳,“等我们八十岁,就回来看冰雕展好不好?”结冰的水珠从她睫毛坠落,穿过二十西年光阴,凉丝丝地渗进江澈2023年的驼色围巾。
女儿突然拽他衣角:“爸爸,玻璃里有个人在堆雪人!”江澈转头,看见女儿的小脸紧贴着玻璃,呼出的热气正巧呵在少女林晚画太阳的位置。两团白雾在时空中重叠,少女忽然凑近玻璃,嘴唇开合像在说什么。
江澈疯狂擦拭水雾,却见少女从羽绒服口袋掏出什么。是半块冻硬的德芙巧克力,她仔细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按在玻璃内侧。2012年分手那夜,林晚哭着把巧克力砸在他胸口:“你永远不知道我攒了多少次日落!”此刻巧克力在玻璃上融出褐色的爱心里,少女用食指反复描摹逐渐扩大的糖渍。
“爸爸!冰在哭!”女儿惊叫。玻璃夹层里的荧光蓝液体突然暴涨,林晚的倒影如浸在水中的墨迹般晕开。少女惊慌地拍打玻璃,从书包里扯出数学试卷,指着最后一道大题急急比划。江澈突然想起高三晚自习,林晚总是把应用题藏在画满小人的草稿纸下偷做,铅笔迹里藏着他名字的首字母。
冰水顺着玻璃裂缝汩汩流淌,少女的身影开始频闪。江澈发疯似的用袖口擦拭,却见林晚最后将额头抵在玻璃上,睫毛盛着的雪化成2023年的水滴,正巧落进他颤抖的掌心。荧光突然熄灭,玻璃恢复成普通冰砖,倒映着女儿困惑的脸:“那个姐姐为什么在玻璃里画画?”
江澈把脸埋进的围巾,巧克力融化的方向在布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纹路。远处冰雕群亮起霓虹,一座天鹅冰雕的脖颈突然断裂,砸碎在1999年林晚堆的雪人遗址上。女儿掏出口袋里的暖宝宝塞进他手心,塑料包装的呲啦声与记忆里林晚撕开暖贴的声响完美重叠。
离场时经过检票口,管理员指着电子屏惊呼:“见鬼了!监控里雪屋整晚都没亮过灯!”江澈回头望去,湖心雪屋己隐入暴风雪,唯有女儿围巾上沾着的冰晶,在路灯下泛着1999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