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车场堆积的金属在暮色里泛着血锈色,江澈踩着融雪后泥泞的冰碴往里走。管理员掀开沾满油污的棉帘,指着西北角那片报废的自行车坟场:"十年以上的老家伙都在那儿,自己翻吧。"
二十六寸凤凰牌车架倒插在废铁堆里,龙头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最后一线夕阳。江澈握住冻僵的车把手时,记忆突然具象成2011年冬夜的温度——林晚总爱把围巾缠在车筐支架上,浅灰色羊绒扫过他的手背,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云。
车筐底部铁网早己锈穿,他用瑞士军刀撬开夹层时,碎冰渣混着棕褐色铁屑簌簌落下。冻成硬块的暖宝宝贴着"有效期至2012.02"的标签,塑料包装被岁月压出蛛网般的裂痕,却仍能辨认出边角用荧光笔描过的小太阳。
"你怎么发现我怕冷的?"
"每次交作业本,你指尖都比我体温低三度。"
记忆里的对话撞得胸腔发痛。高三那年寒潮来得格外早,林晚连续三天往他车筐塞暖宝宝,第西天被他当场逮住时,女孩正踮脚往车筐夹层藏第七片暖宝宝。
"这是物理课代表的责任。"她将冻红的指尖藏进校服口袋,车钥匙在书包上叮当作响,"热力学第二定律说能量会从高温传向低温..."
"所以你是我的热源?"
暮色淹没了林晚瞬间涨红的脸,她转身时马尾扫过车铃,叮铃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那晚他第一次护送她穿过两个街区,月光把并行的车影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能纠缠成解不开的结。
此刻凝结在暖宝宝表面的冰霜正在掌心融化,江澈突然想起林晚总在车筐放保温杯的习惯。当年以为是重点班学霸的养生之道,首到此刻才惊觉那些78℃的温水,原是她用实验室温度计量着心跳调制的温度。
车架三角区还留着那道狰狞划痕。高二校庆那天,林晚的自行车被校外混混故意推倒,他攥着活动室裁纸刀要去理论,却被她拽住袖口。"凤凰牌车架有防锈涂层,"她摸着那道伤疤像在安抚炸毛的猫,"等氧化反应完成,伤口会比原来更坚固。"
当时听不懂的话,此刻在锈迹斑斑的车架上震耳欲聋。江澈用袖口擦拭座垫时,皮革皲裂处突然露出半截蓝色便签。十年前的中性笔字迹被水渍晕染,仍能辨出林晚标志性的瘦金体:
【今天在车棚看到你给陈雯讲题
暖宝宝多备了一片
要装作不经意放到你车筐吗?
还是等氧化反应完成】
便签右下角画着流泪的苯环结构式,那是他们化学课传纸条的密语。江澈将纸片翻过来,发现背面还有铅笔涂抹的算式——摩尔浓度计算题旁,悄悄写着"如果心跳是溶质,你就是让我饱和的溶剂"。
远处传来金属压轧机的轰鸣,惊醒了凝固在2012年冬天的蝉鸣。管理员举着强光手电扫过来:"找到要的废铁了?这种老式车架现在只能按斤卖..."
"我买下车筐。"江澈掏出钱包,纸币擦过暖宝宝残留的水痕,"还有夹层里所有的铁锈。"
路灯亮起的瞬间,车筐铁网折射出奇异的虹彩。那些被融雪剂加速腐蚀的岁月,那些被铁锈包裹的未拆封的告白,此刻正在他怀里淅淅沥沥地滴着带铁腥味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