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满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戳出第五个黑点时,江澈的食指无意识着试卷边缘。泛黄的纸张在台灯下泛起毛边,他忽然发现这道立体几何题与二十年前高考模拟卷的最后一题惊人相似,连辅助线都像从记忆里拓印出来的。
"爸爸你看这个三棱锥......"女儿用橡皮擦去错误的辅助线,碎屑落在草稿纸夹层间。江澈正要抽走被压皱的纸页,暗红色墨迹突然刺进视线——那是林晚用朱批的"oblivion",字母"o"收尾的弧度总像枚没封口的句号。
台灯光晕在2013年的日期钢印上晃动,江澈感觉喉间哽着块滚烫的橡皮擦。当年林晚总爱在他解完题后,用红笔在空白处批注些生僻的考研词汇。此刻那些褪色的字母正从草稿纸背面渗出来,像透过宣纸的朱砂拓印,与女儿刚写的"作CD垂线"重叠成双影。
"这里需要坐标系转换。"江澈用蓝黑钢笔画出首角,笔尖触到纸面时突然颤抖。他看见自己十七岁的影子正伏在晚自习课桌上,林晚的长发扫过他手背,带着海飞丝柠檬味洗发水的凉意。那时她总在立体图旁边画满星星,说几何图形是凝固的银河。
女儿用荧光笔标出三棱锥顶点,薄荷绿的彩墨晕染开旧日字迹。江澈的解题步骤停在半空,钢笔水在"建立空间首角坐标系"的"首"字上凝成墨团。他分明听见林晚的声音穿过二十年光阴:"江同学,坐标系里每个点都是相遇的概率。"
空调送风口簌簌响着,江澈用左手压住草稿纸的边角。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折痕里,藏着林晚用0.38mm中性笔写的"serendipity",字母"y"的尾巴扫进他当年画的球体截面。此刻女儿正在旁边演算的余弦值,精准覆盖住单词下方用铅笔写的"明天见"。
"爸爸你手心出汗了。"江小满抽出湿漉漉的草稿纸,夹层里突然飘落半张单词卡。江澈弯腰去捡,后颈忽然泛起细密的刺痛——2014年6月5日的晚自习,林晚就是用这张卡片挡住教室后门的窥视,在三角函数图象背面写下"波士顿的纬度是42°"。
台灯将两道重叠的笔迹投射在墙上,宛如正在坍缩的克莱因瓶。江澈在两种解法之间画下连接线,蓝色墨迹突然在某个交点洇开。他想起高三那年林晚发着烧还在帮他整理错题,医用胶带缠着输液针头,在活页纸上留下淡黄色的碘伏印记。
"原来要作两条辅助线啊。"女儿将试卷翻到背面,泛黄的纸页发出枯叶般的脆响。江澈看见自己当年在球体表面积公式旁写的"清华见",此刻正被女儿用修正带涂改成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报考代码。那些白色覆盖层下,林晚用荧光粉标记的"MIT"单词正在轻轻呼吸。
窗外的银杏叶拍打着防盗网,江澈把草稿纸对着灯光。二十年时光在纤维里织出经纬,林晚批注的"perpendicular"穿透纸背,正与他刚写的"线面垂首判定定理"严丝合缝地重叠。他突然意识到,每个数学定理都是他们未曾寄出的情书。
"爸爸你怎么哭了?"江小满用橡皮擦去他手背上的水渍,透明塑料尺压住的那页草稿纸上,两道不同时空的笔迹终于拼成完整的证明。江澈望着窗外被雨水泡胀的月亮,听见十七岁的自己在空荡的教室里说:"你看,银河里每个坐标系都有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