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儿童病房的纸星星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调风里结成冰碴。

江澈把橙子切成月牙状时，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临床三岁的小女孩正跪坐在病床上，肉乎乎的手指捏着糖纸往玻璃罐里塞。阳光穿过她头顶的吊瓶架，在浅蓝色被单投下十字架形状的阴影。

"爸爸看！"女儿忽然扯他袖子，半块橙子滚落到地上。江澈弯腰去捡的瞬间，余光瞥见小女孩膝头散落的糖纸——薄荷绿的底纹上印着银色雪人，雪人围巾的格子图案在十二年光阴里分毫不差地复刻，连帽尖那粒纽扣般的圆点都与他当年在垃圾桶里捡到的残片严丝合缝。

指尖的橙汁突然变得灼烫，江澈感觉喉管被塞进整座平安夜的雪。2009年深夜的碎玻璃重新扎进瞳孔，他清晰记得自己蹲在教室后门，把沾着泥水的糖纸雪人一片片拼回原状，修正液涂改的"圣诞快乐"在碎冰里泡成苍白的幽灵。

"叔叔帮我折星星好吗？"小女孩不知何时蹭到他身边，糖纸边缘还粘着未褪净的巧克力渍。江澈发现她左手小拇指有道浅疤，和自己女儿胎记的位置完全相同。

输液管在寂静中滴答作响，他接过糖纸时听见血管里传来冰层断裂的声响。当折到第三个星角时，床头呼叫铃突然炸响，护士冲进来给临床换镇痛泵。混乱中江澈瞥见病历卡上的名字：林念澈。

所有声音瞬间退潮，世界变成默片。十二年前天台的风声呼啸着灌满耳膜，他看见自己蜷在顶楼角落，用三种颜色修正液在纸条上反复涂抹，最后一行小字是"如果考去同一所大学，能不能每天给你接热水"。那些被风吹散的笔画此刻突然聚成实体，重重砸在后脑勺。

"妈妈说要折够星星才能出院。"小女孩把第九颗星星放进罐子，玻璃碰撞声惊醒了监控仪的警报。江澈注意到她毛衣袖口露出半截粉色手环，住院信息栏的紧急联系人写着：林晚，关系栏是刺目的"母女"。

窗外开始飘雪，女儿吵着要听睡前故事。江澈机械地念着绘本，目光却粘在临床床头那罐星星上。月光给每个棱角镀上银边，恍惚间他看见365颗星星从铁盒里倾巢而出，十七岁的自己正跪在雪地里寻找被风吹散的纸片，而三十岁的林晚在化疗床上数着女儿折的星星。

后半夜女儿因疼痛哭醒时，江澈发现临床的星星罐倒扣在地上。他蹲身收拾散落的糖纸，在某个半成型的星星里发现一张卷成细条的收银小票——2017年4月12日，哈尔滨中央大街糖果铺，购买物品栏赫然印着"复古雪人糖纸（2009圣诞限定款）"。

晨光染白窗帘时，江澈在护士站查到林晚三天前办理的出院手续。住院登记表背面有半枚没擦净的茶渍，像极了当年被钢笔戳破的数学分组名单。他抱着女儿去做CT的路上，看见垃圾桶里躺着被弃置的星星罐，罐底用荧光笔写着：给永远第三排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