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银杏大道尽头的长椅

消毒水的气味攀附着白大褂边缘飘来时，江澈正在给女儿批改数学作业。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墨团，他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碰撞声，一枚生锈的铁盒被搁在三角函数图形旁边。

"林晚让我转交的。"主治医师的口罩微微颤动，袖口沾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她说你知道密码。"

铁盒表面结着淡绿色的铜锈，锁孔里嵌着半片玻璃糖纸。江澈的拇指无意识过盒盖凹陷，那里刻着模糊的"J&C"，是当年他用圆规尖在课桌右下角偷偷刻下的连体字母。急诊室的广播突然响起，医师转身跑向走廊尽头的刹那，铁盒弹开的清脆声响混在杂乱的脚步声里。

褪色的星星像银河碎片倾泻而出。365颗纸星星浸泡在经年的时光里，糖纸上的小雪人图案被岁月漂白成模糊的雾影。江澈颤抖着捏起一颗，透明胶带修补的裂痕横贯星星的棱角——正是平安夜被他亲手扔进雪堆的那批。

最底层的玻璃纸发出簌簌响动。泛黄的作业纸上，蓝色圆珠笔字迹晕染成模糊的雨迹："明天换我接热水好吗？"折痕处夹着半片银杏叶标本，叶脉间渗出褐色的汁液，像凝固了二十年的血。

监护仪警报声穿透墙壁的瞬间，江澈突然想起高二那年深秋。林晚蹲在银杏树下捡拾落叶，蓝白校服被风吹得鼓起，像只随时会飘走的气球。他隔着教室玻璃偷看，笔尖在草稿纸划出长长的裂口，那句"我帮你接水"在喉间翻滚成温热的蒸汽，最终凝结成保温杯内壁的水珠。

铁盒夹层滑出张泛白的拍立得。照片里十七岁的林晚站在热水器前，五个黑色保温杯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般列队。她左手握着银色保温杯——那是江澈用了整个冬天才辨认出的不同之处——右手食指正悄悄勾住某个杯盖边缘。阳光穿过氤氲的水蒸气，在她睫毛上折出彩虹的弧度。

"爸爸，这个雪人眼睛是薄荷糖纸做的。"女儿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捏着颗破碎的星星。江澈这才发现每颗星星内部都藏着极小字迹，用针尖在糖纸上刻出的"JC"缩写像细密的银河光斑。

急诊室的红灯骤然熄灭。江澈攥着铁盒冲向走廊，怀中的星星们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响。经过消防栓玻璃时，他看见镜中的自己与十七岁的身影重叠，手中保温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林晚回头时的笑脸。

长椅上的银杏叶被风卷起又落下。主治医师递来沾着血渍的牛皮信封，里面是二十张往返深圳的机票存根。最早那张盖着2017年4月12日的邮戳，正是他婚礼次日。最末页的诊断书边缘，圆珠笔画着两个并肩接水的保温杯，水蒸气在纸面氤氲成银河的形状。

当夜雨疏风骤，江澈在儿童病房陪床时，发现女儿枕头下压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林晚用化疗后颤抖的手迹补完了当年的对话："其实我想喝你保温杯里的水，因为每次拧开都有银杏叶的香气。" 窗外的银杏树在风雨中摇晃，一片金黄的叶子粘在玻璃上，像迟到了二十年的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