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麻雀被骤然响起的座机铃声惊飞,陈宇抓着泛黄的账本往后缩了缩,老张的搪瓷杯在桌面震得哐当响。这是2005年9月第三个阴雨绵绵的早晨,镇财政所的吊灯在潮湿空气里忽明忽暗,水泥单价异常的数字像蜈蚣般爬满他的视网膜。
"小陈,县里要危房改造进度表!"赵主任的皮鞋声从走廊尽头碾过来,陈宇迅速将标红的账页塞进档案袋,手指触到内层突然多了张纸条——"钢材每吨报价比市价高48%,木材供应商是王二柱表弟"8。他抬头正撞见晓晴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女人苍白的脸在玻璃窗外一闪而过,腕上的银镯子缠着纱布,那是三天前她被停职时摔碎的。
暴雨说来就来。陈宇跟着老张钻进吉普车后座时,泥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桃花村新塌了两户,说是用了受潮的水泥。"老张吐着烟圈,后视镜里映出他拧成川字的眉头,"待会看见什么,甭急着说话。"9
塌房现场比想象的更触目惊心。钢筋像扭曲的蜈蚣刺破水泥板,王二柱举着带天线的DV机在废墟前唾沫横飞:"乡亲们看好了,这就是镇里招标的好材料!"陈宇蹲下身摸到块混凝土碎块,指尖传来的酥软感让他心惊——这强度根本达不到2005年新颁布的农村建房标准10。
"陈干事也懂建材?"赵主任的鳄鱼皮鞋突然踩住碎块,"大学生就是见识广。"阴恻恻的笑声里,陈宇看见两个戴安全帽的男人往卡车里搬东西,露出的水泥袋封口处,"清泉镇特供"的红色印章正在雨水中晕染。
深夜的档案室冷得像口棺材。陈宇裹着军大衣核对采购单时,突然听见铁门铰链的吱呀声。晓晴提着保温桶进来,头发上的雨珠滚进脖颈:"食堂灶灭了,给你带了点姜汤。"她食指贴着嘴唇示意噤声,蘸着水在桌面写:"他们在销毁原始单据"7。
二楼会议室的灯光亮到后半夜。陈宇摸黑翻进后院时,焚烧炉的热气灼得他眼皮发烫。铁钩子扒拉出半张未燃尽的送货单,王二柱运输公司的公章旁,赫然签着赵主任七扭八拐的"同意拨付"。突然有手电筒光束刺过来,他慌忙把残片塞进内兜,冰凉的刀刃己贴上后颈。
"大学生夜游呢?"满脸横肉的男人喷着酒气,陈宇认出是白天搬水泥的工人,"赵主任让我捎句话,林悦姑娘明天在省城面试。"刀尖挑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多俊的未婚妻,可别被什么教学事故牵连了。"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林悦的短信带着省城的霓虹气息跃入眼帘:"导师说住建局有个借调名额!"陈宇盯着最后那个感叹号,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走出大山"。晓晴的碘伏瓶子从兜里滑出来,在泥地上滚出带着血丝的弧线。
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陈宇蹲在镇政府后墙根拨通县纪委热线。接线员机械的录音提示声中,他摸到焚烧炉边捡的金属残片——那是半枚"昌隆建材"的货运标签,而工商登记显示这家公司三个月前就注销了。
晨会时赵主任的发言格外冗长。当他说到"个别同志要注意生活作风",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满脸是血的李大叔举着竹篾编的举报信,身后跟着十几个拄拐的村民:"我们在后山挖出三十吨结块水泥!镇里不给说法,我们就去县电视台吃午饭!"
陈宇摸到裤兜里发烫的举报材料,晓晴突然抱着摄像机冲进来,镜头首指赵主任抽搐的嘴角:"各位领导,县电视台民生栏目正在首播。"她的教师胸牌换成记者证,腕上的纱布不知何时拆了,露出结痂的伤口像枚勋章。7
暴雨又倾盆而下时,陈宇在楼道堵住慌不择路的赵主任。"您忘了焚烧炉监控三天前刚联网?"他晃了晃手机,2005年新配的摩托罗拉V3屏幕上,消防通道里搬箱子的身影清晰可辨。对方肥厚的脖颈瞬间涨成猪肝色,公文包啪嗒掉在地上,滚出串挂着铜钱的钥匙。
远山惊雷炸响的刹那,林悦的电话再次打进。陈宇望着玻璃墙上蜿蜒的雨痕,按下接听键的手突然转向了挂断键。他想起清晨晓晴举着摄像机的手在发抖,但镜头始终稳稳对准真相——就像此刻他攥着钥匙串的手,终于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