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麻雀啄食着昨夜暴雨打落的槐花时,陈宇正趴在危房改造账本上打盹。油墨印染的表格在晨光里洇开成诡异的花纹,那些标着"建材采购费"的数字像蝌蚪般游动起来——2005年第三季度的水泥单价竟比市价高出三倍7。他猛地首起身,后颈撞上吊灯垂下的蛛网,惊得蜘蛛仓皇逃向墙角。
"小陈!"老张的烟嗓从走廊炸响,民政办铁门哐当撞在墙上。两个穿灰夹克的男人站在逆光里,领口的党徽泛着冷光。赵主任搓着肥厚的手掌迎上去,啤酒肚险些撞翻晓晴怀里的作业本。她浅蓝色连衣裙掠过陈宇桌角时,一张揉皱的纸团滚落在他脚边。
展开的停职通知单上,"擅自离岗导致教学事故"的红章刺得陈宇眼眶发烫。晓晴腕间的银镯子撞在门框上,脆响惊醒了打瞌睡的麻雀。"昨天王二柱带人来拍宣传片,"她压低的声音裹着颤意,"非让六年级学生顶着暴雨搬课桌!"8
陈宇攥着通知单冲进纪委办公室时,赵主任正给调查组递烟。穿夹克的年长干部推开中华烟,指节敲着危房改造账本:"赵主任解释下水泥采购价?"窗外的蝉鸣突然静了,陈宇看见赵主任后颈的汗珠滚进西装领口,在真丝面料上洇出深色痕迹。
"这都是王副镇长经手的......"赵主任的辩解被走廊喧哗打断。王二柱举着华为手机闯进来,首播画面里赫然是陈宇深夜整理档案的背影:"青天大老爷查案呐!"他镶着金牙的嘴几乎贴到纪委干部脸上,"我们村危房改造可都是按规矩......"
陈宇突然瞥见晓晴在门外比划手势。他借口上厕所绕到后院,老樟树洞里塞着个牛皮纸袋——李大叔颤巍巍的手写材料里,详细记录着五年来被克扣的低保金数额,泛黄的烟盒纸上还按着十几个村民的血指印9。树影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陈宇把纸袋塞进怀里时,瞥见赵主任侄子的花衬衫在围墙外一闪而过。
夜幕降临时,镇政府大院只剩下陈宇办公室亮着灯。林悦的视频电话突然弹出来,她身后的霓虹招牌映得睫毛膏有些晕染:"省城公务员笔试通过了。"喜讯被她说得像判决书,"你要在这山沟里待到什么时候?"陈宇盯着屏幕角落反光的梳妆镜,那里映着半截浅蓝色裙摆——晓晴下午落在他椅背上的薄外套。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色。陈宇扑到窗前,看见两辆摩托车碾过他的菜地扬长而去。档案室铁门虚掩着,李大叔的材料不翼而飞,满地碎纸里混着半截中华烟蒂。他蹲身捡拾时,后脑勺突然贴上冰冷的金属管:"小陈干事,山里的野猪容易摔断腿......"
手机铃声救了他。老张在电话里吼着桃花村又塌了两间房,陈宇抓起手电往外跑时,裤脚被档案柜铁角勾破的裂口灌进冷风。他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远处手电光乱晃处传来晓晴的惊呼。倒塌的土墙下压着个襁褓,年轻母亲跪在泥水里哭嚎,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把怀中的拨浪鼓染成暗红。
"撑住!"陈宇用肩膀顶住开裂的房梁时,听见背后传来相机快门声。王二柱的首播画面里,他龇牙咧嘴的表情被十级美颜柔化成"救灾英雄"的微笑。晓晴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婴儿的刹那,陈宇闻到她发梢的槐花香,混着血腥气和远方隐隐的警笛声10。
回到宿舍己是凌晨三点。陈宇摸黑拧亮台灯,晓晴的碘伏瓶子从兜里滚出来,在桌面划出半圈晶莹的痕迹。他突然发现瓶底粘着片碎纸——正是李大叔材料里缺失的那页,上面详细记录着赵主任侄子承包的采石场如何虚报土方量。窗外传来野猫凄厉的叫声,陈宇把纸条藏进搪瓷缸夹层时,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窗棂都在颤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宇在值班日志上写下:"2005年9月17日,清泉镇累计降雨量达历史极值。"一滴墨水晕染了"极"字,像极了赵主任敲在低保名单上的那个油墨圆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