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雾裹着龙井新茶的香气渗进县委大楼时,陈宇的钢笔尖正悬在《扶贫示范村验收报告》的最后一页。墨水滴落在"群众满意度"的百分数上,晕染成个诡异的问号,像极了三天前王二柱在酒桌上比划的手势——那根沾着酱汁的小拇指冲他弯了弯,说是在省城撞见林悦挽着个穿阿玛尼的男人进旋转门。
"陈科长,张书记让您带着验收材料去小会议室。"秘书小周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带着机关楼里特有的温吞。陈宇合上文件时瞥了眼台历,红色圈着的"3月16日"旁有行铅笔小字:赵明德侄女婚宴。
会议室的红木茶海己经煮上第三道普洱,张明远书记用镊子夹起茶宠浇淋的动作,像在给青瓷貔貅开光。"小陈啊,青岩村的民宿项目可是省里挂号的政绩工程。"紫砂壶嘴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听说验收组有位老同志对古树移植有意见?"
陈宇的拇指在验收报告封皮上出细响。他想起上周实地勘察时,那些挂着营养液的百年香樟分明是从三十里外的自然保护林挖来的,树坑里还残留着林业局的封山令碎片。"专家组王教授主要担心存活率。"他翻开材料第17页,指尖点在用加粗楷体标明的整改建议,"其实我们准备了替代方案,比如在民宿区打造生态教育长廊......"
"年轻人就是爱较真。"张书记突然截断话头,将茶汤倾入闻香杯的动作像在浇灭什么,"省电视台要做专题报道,那些枯枝败叶入镜多晦气。"他推过来个牛皮纸袋,里面躺着某园林公司资质文件,"让小周帮你把材料补充完整,明天我要在常委会上汇报。"
走廊的穿堂风掀起纸袋一角,露出"每株古树养护费八万元"的预算表。陈宇在楼梯拐角撞见扶贫办的马副主任,对方瞟见他手里的文件袋,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赵主任上个月保外就医了?"这话像枚冷箭钉在他后颈,电梯镜面映出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回到办公室时,晓晴寄的快递静静躺在办公桌上。撕开层层报纸,露出个手工烧制的陶制茶漏,釉面裂痕拼成的山水纹路里夹着张字条:"茶垢积得太厚就该换滤网。"他着凹凸不平的纹路,想起去年暴雨夜两人在泥浆里刨出的那个青花瓷片——那场首播事故让赵主任落了马,也让他背上"爱出风头"的名声。
验收组反馈会开到傍晚,王教授拍着桌子骂"形式主义"时,陈宇的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五次。散会后他躲进消防通道,林悦的未接来电上方跳着晓晴的新消息:"茶树苗己联系妥,按你教的说辞走的残疾人创业扶持通道。"他闭眼靠在冰冷的瓷砖上,空气里残留的烟味让他想起老张总别在耳后的红塔山。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键盘敲击声,陈宇把八万元的古树养护费替换成残疾人苗圃采购清单。鼠标滑过文档里加粗的"生态振兴创新举措"时,他突然在表格底纹发现浅灰色的防伪水印——那是去年纪委通报赵明德案时用过的特种纸张。
走廊传来保洁阿姨的推车声,陈宇抓起外套往楼下冲。县委大院东角的垃圾集中点闪着火星,他借着手机屏幕光翻找三个小时前扔掉的纸袋,却发现所有园林公司材料不翼而飞。夜风掀起他汗湿的后背,梧桐树影里传来打火机擦响的动静,保安亭老王头探出半张脸:"陈科长找啥呢?刚瞧见马副主任的司机来过。"
晨雾再次漫进窗户时,陈宇的验收报告静静躺在张书记案头。那些精心设计的生态教育长廊配图旁,多出页夹在透明文件夹里的特种纸复印件。他站在领导办公室外整理衬衫第三颗纽扣,听见里面传来茶杯重重磕在桌面的声响,忽然想起晓晴陶艺工作室墙上挂的那幅字——"沸水之下,沉浮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