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冻雨在玻璃上结成蛛网状冰纹时,陈宇的钢笔尖正悬在危房改造验收单上发抖。供暖不足的办公室里,哈气在镜片凝成白雾,模糊了纸页上"王二柱"三个字——这个本该列入拆迁黑名单的名字,此刻却端端正正出现在首批安置户名录里6。
"小陈啊,取暖费补贴该发了。"赵主任的羊皮手套叩在桌角,震得搪瓷缸里半杯浓茶漾出涟漪。他袖口露出的欧米茄海马腕表闪着冷光,那是上周县企业家联谊会的纪念品,陈宇在值班室监控录像里看得真切8。
档案柜突然传来纸张摩擦的窸窣声。陈宇猛地转身,正撞见晓晴踮脚去够顶层的扶贫档案,冻红的脚踝从磨毛的雪地靴口露出来。"李大叔的孙女确诊白血病了。"她递来的诊断书上印着2005年12月17日的日期,墨粉被泪水晕开成灰色的云,"村支书说...说除非补上危房改建的签字......"
走廊尽头的传真机突然嗡鸣,林悦从省城发来的调函正逐行吐出。陈宇盯着"省建设厅借调考察"的字样,指甲在王二柱的签名栏掐出月牙形凹痕。窗外的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像极了暴雨夜桃花村塌落的碎石2。
"陈干事!"李大叔撞开门的瞬间带进一股裹着煤灰的寒风,他膝盖上的补丁还沾着卫生所走廊的84消毒水味,"他们把我家灶台砸了,说要腾地方建文化广场......"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被碾碎的降压药片,铝箔板上的生产日期显示这是三个月前镇卫生院刚进的批次7。
深夜值班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陈宇在危房改造资金流向图上连出第三条红线。当笔尖触到"赵明德小舅子"名下的建材公司时,抽屉里的诺基亚突然震动——晓晴发来的彩信里,王二柱正搂着县电视台记者给文化广场奠基碑描金,背景里那台卡特彼勒挖掘机的型号,与账本上的进口设备编号完全吻合9。
"年轻人要懂得资源置换。"赵主任的阴影突然投在图纸上,他手里捏着林悦的借调函存根,"省厅的借调指标,换桃花村三十二个签名,不过分吧?"暖气片迸裂的闷响中,陈宇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暴雨夜扛住塌梁时的骨骼摩擦3。
晨光刺破雪雾时,陈宇站在镇医院走廊给林悦打电话。缴费窗口的扩音器正在播报"职工医保系统升级",他听着电话那头省城早高峰的喧哗,突然发现晓晴蹲在楼梯间啃冷掉的烧饼——她羽绒服袖口漏出的棉絮,和诊断书上李大叔孙女的化疗费清单一样苍白5。
"宇,你那边风声好大。"林悦的声音混着机场广播传来,"我托人问了借调的事,但需要镇里出政审证明......"陈宇望着玻璃上渐厚的冰花,看见赵主任的奥迪正碾过结冰的减速带,车牌号末尾的"002"在雪地里格外刺眼1。
档案室的门锁突然发出脆响。陈宇摸黑进去时,发现所有危房改造档案都被替换成空白卷宗,唯有窗台积雪上残留着半枚带泥的鞋印——42码,锯齿纹,和暴雨夜出现在塌房现场的那双黄胶鞋底完全一致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