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淬火

晨雾裹着柴油发电机的轰鸣漫进镇政府大院时，陈宇正蹲在档案室防火柜前核对危房改造款流水。指尖抚过2007年第三季度的拨款凭证，突然发现某张票据边缘的锯齿纹路与相邻票据差了半毫米——这是装订机型号不同留下的破绽1。

"陈副镇长，巡视组还有二十分钟到。"党政办的小周扒着门框提醒，脖颈上的银链子晃得人心烦。陈宇应声时瞥见窗外赵明德的帕萨特缓缓驶入，后座隐约堆着印有"清泉土产"字样的纸箱，副驾上穿玫红色套裙的女人正低头补妆，那抹艳色刺得他瞳孔骤缩——是三个月前县招商局新来的科员唐莉2。

会议室空调喷出的冷气里，巡视组王组长翻阅材料的动作突然停顿："2018年省里拨的300万灾后重建专项资金，为什么实际工程量不到预算六成？"赵明德掏出手帕擦汗，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当时建材价格波动......"

"建材价格？"陈宇突然推门而入，怀里泛黄的账本砸在会议桌上惊起浮尘，"2005年9月的水泥采购价是市价三倍，2018年的钢筋报价比同期邻镇高出47%！"他手指点着票据边缘的装订痕迹，"这些账本至少经过三个装订机，赵主任要不要解释下财务规范问题？"

满室死寂中，走廊传来高跟鞋叩击地砖的脆响。唐莉捧着茶盘扭腰进来，旗袍开衩处闪过若隐若现的淤青3。"领导们辛苦了，尝尝我们清泉镇的野茶。"她弯腰斟茶时，胸前的翡翠吊坠滑出衣领，陈宇认出这和上周查封的违规矿场账册里的"礼品清单"编号完全一致。

暴雨在傍晚突袭而至。陈宇攥着匿名举报信冲进地下车库，却见晓晴的电动车歪倒在积水里，车篮中的教案散落一地。他蹲身去捡时，瞥见《五年级语文》内页用红笔写着："桃花村教学点危房改造验收报告编号异常"——正是他苦寻的验收单副本4！

"小心！"晓晴的尖叫与刹车声同时炸响。黑色越野车擦着陈宇衣角撞上水泥柱，挡风玻璃后闪过唐莉惨白的脸。陈宇摸到车底脱落的行车记录仪时，指尖触到尚未凝固的血迹——内存卡槽里塞着半张被血浸透的纸片，正是失踪的矿工死亡赔偿协议5。

深夜的镇长办公室，林悦的视频请求在电脑屏上跳动第七次时，陈宇终于按下接听键。她背后的省城霓虹透过屏幕晕染过来，却照不亮他眼底的血丝："纪委找我谈话了，赵明德举报你私藏证据......"

"我床底抽屉第三层有份加密U盘。"陈宇突然打断她，鼠标点开行车记录仪视频，"帮我联系省台《焦点访谈》的老同学，密码是你生日倒序。"画面里唐莉正把某个牛皮纸袋塞进赵明德后备箱，纸袋封口的火漆印与五年前低保户档案上的油墨圆斑如出一辙6。

骤雨敲打玻璃窗的节奏突然紊乱，陈宇转头看见晓晴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怀里紧抱着用塑料布裹住的账本。"桃花村三十七户村民联名按了手印，"她哆嗦着从贴身口袋掏出血迹斑斑的布包，"李大叔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

应急灯的冷光下，陈宇展开印满红手印的联名信。最后一行歪扭的字迹刺进眼底："赵明德拿我们的低保指标换了他姘头的县城商品房。"信纸边缘还粘着半片风干的桃花瓣，正是2005年他初到清泉镇时，晓晴别在他档案袋上的那朵7。

远处传来警笛声时，陈宇摸到晓晴腕上新增的淤青："他们去找你了？"姑娘低头扯袖口遮掩，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账本上洇开墨渍："下午有辆没挂牌的面包车堵在学校门口......"

话未说完，走廊突然响起杂沓脚步声。赵明德带着三个陌生男人破门而入，唐莉缩在最后面举着手机录像。"陈副镇长涉嫌违规接受群众财物，"赵明德指尖夹着李大叔的联名信晃了晃，"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陈宇突然抓起桌上的紫砂壶砸向天花板，藏在吊顶里的针孔摄像机应声坠落8。"赵主任要不要解释下，为什么五年来所有会议室的监控录像都自动备份到我邮箱？"他点亮手机屏，唐莉往帕萨特后备箱塞纸袋的监控画面正定格在19:27分。

雷鸣吞没了赵明德的咆哮。陈宇在暴雨中摸出震动的手机，省纪委的短信刺破夜色："‘淬火行动’收网组己抵达镇界，保护证据，坚持住。"他转头望见晓晴在雨中护着账本的背影，突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浑身泥浆的姑娘，此刻她腕上的银镯子依旧在闪电中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