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积着昨夜暴雨冲来的碎叶,陈宇用指甲刮擦着保温杯里结块的茶垢。这是2008年深秋的第三个阴霾天,镇党政办新配的联想电脑风扇嗡嗡作响,屏幕上"灾后重建专项资金审计报告"的字样刺得他眼眶生疼——三年前暴雨夜救下的那个女童家长,此刻正在信访局按着手印指控他挪用救灾款1。
"陈镇长,喝茶。"新来的办事员小周捧着青花瓷杯进来,杯底沉着几根明前龙井,嫩芽在沸水里舒展的姿态像极了上周赵明德在纪委谈话室的兰花指。陈宇接过茶杯时瞥见小周袖口露出的浪琴表,表盘反光里映出走廊尽头晓晴匆匆走过的侧影,她怀里抱着的教案上压着县教育局的红头文件。
茶水滚过喉头时,手机在抽屉深处震动。林悦的短信裹着大洋彼岸的时差撞进来:"导师说我的博士课题需要基层数据支持。"陈宇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想起三天前在省城宾馆电梯间,那个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往林悦包里塞档案袋时说的"令尊的工程款",落地镜里照见他后颈的胎记和赵明德酒后的醉话如出一辙2。
档案室霉味突然浓烈起来。陈宇掀开"2005年危房改造验收记录"的封皮,夹层里掉出半张泛黄的收据——福满楼酒家的机打发票,消费金额正好对应账本上消失的三万六千元。油墨印着的日期刺进瞳孔:2005年9月17日,正是他背着受伤的晓晴趟过泥石流那晚。记忆如老式投影仪般闪回,赵明德在庆功宴上举着茅台说"小陈前途无量"时,油渍顺着下巴滴在这张发票边缘3。
走廊突然爆发的争吵声撕裂了回忆。晓晴被两个戴红袖章的男人堵在楼梯转角,怀里的教案散落一地。"调令是王局亲自批的!"其中一人踩住她准备公开课用的《泥石流逃生手册》,封面上女童的笑脸正是信访局里哭泣的母亲捧着的照片。陈宇冲过去时,晓晴腕上的银镯子撞在铁栏杆上,发出三年前暴雨夜救人的清脆回响。
"陈镇长要干涉正常人事调动?"戴红袖章的男人掏出盖着县委钢印的文件,油墨味道和赵明德当年敲在低保名单上的如出一辙。晓晴突然抓住陈宇的手腕,指甲陷进他当年扛房梁留下的伤疤:"桃花村后山的信号塔......"话未说完就被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县电视台的采访车顶灯旋转着刺目的红光,王二柱侄子举着索尼DV钻出车门4。
夜色如墨时,陈宇摸到后山信号塔下的第三根水泥桩。手机屏幕的蓝光照见刻在混凝土上的"李记建材"字样,这正是危房改造的中标公司。铁锹突然撞上硬物,塑料密封袋里躺着个诺基亚旧手机,2005年的通话记录里存着十七条拨往省城的未接来电,最新一条的号码属于林悦父亲的办公室主任5。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铁塔,陈宇听见身后积雪被踩碎的咯吱声。赵明德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他手里把玩的Zippo打火机蹿出幽蓝火苗:"当年给你机会进党委班子,非要学海瑞。"火光映亮水泥桩上新刻的划痕——那正是信访局举报信里提到的赃款数额6。
陈宇攥着诺基亚的手微微发抖,晓晴白天被拽走时塞进他口袋的U盘突然发烫。信号塔顶端的红灯闪烁起来,像极了三年前暴雨夜的手电筒光柱,照见命运轮回里相似的泥潭。山下镇政府的方向突然传来消防车的警笛,档案室窗口腾起的浓烟吞没了2005年所有的秘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