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礁下的红头文件

晨雾裹着打印机油墨味黏在信访办的窗棂上时，陈宇的钢笔尖正悬在红头文件"清泉镇危房改造专项审计报告"的落款处。昨夜暴雨冲塌了后山信号塔，此刻镇政府大院的传真机却反常地吐出三份加急文件——省纪委督办函、县财政局拨款单，以及林悦从省城寄来的离婚协议8。

老张的搪瓷杯在桌面震得哐当响："赵明德昨夜里被市纪委带走了，他办公室保险柜开着，账本全泡在雨水里。"陈宇摸到文件袋内侧的凸起，指尖挑开黏合处时，半张泛黄的合影滑落在地。照片里二十年前的赵主任戴着安全帽站在清泉水库工地，身旁竟是现任县委书记的年轻面孔，两人脚下的水泥袋印着"金城建材"的商标12。

"陈干事！"晓晴撞开门的瞬间，沾着泥浆的帆布鞋在瓷砖上拖出长长的水痕。她怀里抱着个裹在塑料布里的铁盒，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审计报告上晕开"王二柱"的名字："桃花村的孩子们在后山溶洞捡到的，说是...说是赵主任藏的东西。"

铁盒里的记账本被山泉水泡得酥软，陈宇用镊子挑起页角时，2005年春节的礼金清单突然脱落。泛着霉斑的纸页上，"给李副县长拜年"的字迹旁，赫然粘着半枚带指纹的腊肉油指印9。窗外忽然传来推土机的轰鸣，七八个戴红袖标的工人开始拆除镇政府的公告栏，写着"危房改造先进镇"的铜牌咣当一声砸在陈宇脚边。

林悦的视频电话就是这时闯进来的。她背后的省城咖啡馆挂着抽象派油画，无名指上的婚戒己经摘下："宇，你寄来的举报材料我托人转交省巡视组了。"她的目光扫过陈宇身后正在装订的审计报告，突然定格在晓晴湿透的衬衫袖口："山里的秋天凉，记得给同事买件外套。"

傍晚的暴雨来得比气象预警早了两个小时。陈宇举着手电冲向后山溶洞时，手机定位显示晓晴最后出现在金城建材的旧仓库。生锈的铁门被山风拍打得砰砰作响，他摸到墙缝里塞着的诺基亚1110——正是晓晴用了三年的老式手机，按键上还留着教孩子们拼音时贴的卡通贴纸15。

"你以为举报信能扳倒金城集团？"阴影里传来沙哑的男声，陈宇转身时看见王二柱的侄子举着摄像机，镜头盖却诡异地贴着黑胶布。这个县电视台的摄像师从兜里掏出个U盘晃了晃："你老婆在省城妇幼保健院的病历，换你手里那份审计报告复印件，不过分吧？"

山洞顶部的钟乳石突然坠落，陈宇扑向岩壁的刹那，瞥见王二柱的皮鞋尖沾着金城建材仓库特有的红色硅藻土。十年前清泉水库溃坝案的卷宗在他脑中闪过，那些被定性为"自然灾害"的死者名单里，有个和晓晴同姓的五年级女生7。

"小心！"晓晴的喊声从溶洞深处传来时，陈宇的手机突然收到老张的加密彩信。模糊的照片里，赵主任的办公桌抽屉夹层藏着半张泛舟照片，县委书记的腕表在水波倒影中显出"金城集团二十周年纪念款"的暗纹3。

暴雨在山洞口织成密不透风的水帘，陈宇攥着正在录音的手机缓缓后退："2015年清泉水库要重建，招标公告里要求投标企业必须有大型水利工程经验——而本省符合条件的企业，只有金城建材。"他故意踩碎一节枯枝，响声惊飞了洞顶的蝙蝠，"不如说说，你们怎么提前十年就在布局？"

暗处的摄像机突然亮起红外线，陈宇在强光中眯起眼睛的瞬间，听见晓晴的脚步声混着山洪的轰鸣从西面八方涌来。审计报告在防水袋里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场始于2005年夏天的暴雨，终于要冲刷出埋藏二十年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