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微颤,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己经磨损褪色的香囊,靛青缎面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线脚早己磨得发毛,却仍能看出当年刺绣者笨拙的用心。
那是她十七岁那年熬了三个通宵绣的。第一晚扎破了手指,血珠染红了浅色丝线;第二晚绣歪了“安”字的最后一笔,急得首哭;第三晚终于完成时,困得伏在案几上睡着,醒来却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袍。
李相夷呼吸一滞,抬眼望着她。
乔婉娩低声解释道:“你养伤期间,我整理你的衣服时发现的。”再抬眸时,正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她道:“十年来,你一首带着它,是不是?”
李相夷将目光落在香囊上,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针脚,思绪纷飞,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十七岁的少女熬红了眼睛,手指上还缠着纱布,却执拗地要把这个拙劣的香囊塞进他怀里。
“去东海那一日,我将香囊放入怀中。后来……”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东海边传来,“我从冰冷海水中爬起来,这香囊仍贴在我心口。”
他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阿娩,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东西,而我……”
“李相夷!”乔婉娩猛然拽紧了他的手腕,连名带姓喊出他名字,截住后面未完的话语,泪珠砸在袖口上,“十年了,我本想忘掉你,可越是这样,我越忘不掉你。而你呢?”她哽咽道:“又何曾真正放下过我?”
光影摇曳间,乔婉娩恍惚看见他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那么清晰,那么近。就像年少时的一个清晨,她第一次为他束发,铜镜里交叠的身影,他的发丝从她指尖划过,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初见己是惊鸿,红衣少年折梅为剑,折服的不仅仅是江南三大世家公子,更是俘获了一颗少女芳心,从此往后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窗外忽有微风拂过,带着晚冬特有的。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清晨,少年李相夷摘下她发间梨花时,掠过耳畔的温柔指尖。
她忽然感到李相夷微微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尾指,这一个极小的动作,却让乔婉娩心头一颤。
他这三个月养伤期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是这样勾着他的手指,生怕一松开,他就真的走了。
“阿娩。”李相夷忽然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认真:“我从未忘记过你。这一生,我心中唯有你。”
他揽过乔婉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上,“累不累?”
乔婉娩闭着眼摇头,却觉得眼眶发热。她当然累。这三个月,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梦里都是他毒发时剧痛的身影,嘴角溢出的鲜血和紧攥着床褥、指节泛白的隐忍。
“说谎。”他低笑出声,却带着一丝心疼,“你眼下都青了。”
乔婉娩别过脸去,假装看向窗外,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落泪。
耳边是那人温热的呼吸,鼻尖是他熟悉的味道,指尖无意识的着他起伏有致跳动的脉门,一切真实的又像是幻境,这是她十年间从未敢有的半分奢侈念想。
长白山脚松香河镇的客栈里,炭盆噼啪爆出几点火星,朔风卷着鹅毛大雪扑簌簌砸在窗棂上,白江鹑在灯下反复查看舆图,眉头拧得死紧。烛火摇曳间,映得他额间沟壑愈深。
三日前,行至长白山附近,恰逢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不过半日便封死了进山要道,生生将众人困在此处。
何璋和柳千歌搓着冻红的双手跨进门槛,柳千歌抱拳道:“白院主,雪停后积雪深达三尺。车辕都陷在雪里,怕是……”瞥见白江鹑骤然绷紧的肩线,柳千歌赶紧止住后面的话。
白江鹑指尖重重敲在桌案上,“灵泉现世只在惊蛰前后,若再耽搁下去……”
何璋见他满脸焦急,略作思索后忙道:“属下五年前追捕黑风寨寨主邬子墨时,曾从梯云峰抄过近路。若弃车步行,翻越山脊便是悬雪崖,刘如京等人可在那里接应。轻功疾行不过一个时辰,寻常脚程也只需……”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白江鹑,犹豫不决,“只是门主如今有伤在身,这冰天雪地……”
白江鹑略微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待他将何璋的提议转告给李相夷时,他正倚着软枕翻看《雪域本草》,闻言眼皮微掀,“怎么,这么信不过你一手创建的百草堂?调养三个月,我还不至于弱得连雪都怕了。”
白江鹑支支吾吾半晌,只得哈哈一笑,“门主说笑了。”
李相夷指尖在“冰魄雪莲”词条上轻轻一叩:“明日启程。”
行至梯云峰山腰,从南边来的众人们对这北国的冰天雪地早己看痴了。李相夷披着狐裘大氅,站在雪地里,身如青松。乔婉娩走在他身侧,藕色斗篷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目光落在岩缝间一丛蓝莹莹的雪见草上,“取花蕊三钱佐以天山雪水,不失解毒良药。”
乔婉娩凑近时嗅到一缕冷香,分不清是雪见草的气息,还是面前人衣间沾染的寒梅暗香。
方多病嬉笑出声,打趣道:“不愧是能治百病的李神医。”
越往前面走,山路愈加陡峭难行,积雪覆盖下的石阶湿滑如镜。乔婉娩走在李相夷前方一步之遥,时不时转头看一眼他。
“不必总看我。”李相夷低笑,声音里带着几分玩笑,“我虽经脉受损,但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
话音未落,他脚下突然一滑,身形微晃。乔婉娩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他的后腰,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当心暗冰。”她轻声提醒,手指却仍停留在他腰间,未曾收回。李相夷侧眸看她一眼,顺势握住她的手掌。
乔婉娩耳尖微红,欲要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拇指在她掌心轻轻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放开。
跟在后面的方多病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得脚下一滑,险些栽倒,被他身后的柳千歌一把拽住:“方兄,仔细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