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6年·夏·24岁·观军演武
咸阳北校场的阳光将青铜甲胄晒得发烫,嬴政的手指抚过铁鹰锐士的肩甲,虓虎纹的鬃毛比吕不韦相府的浮雕更狰狞,每根毛尖都淬着冷光,像极了邯郸巷口老猎户的猎刀——那把曾教他用狼尿泡箭簇的刀,此刻正化作秦军甲胄上的图腾。
“王上请看,”王翦的铁手套叩击弩机,金属嗡鸣惊起栖鸟,“此弩出自栎阳工室,机括刻着‘工师某’,若箭矢偏离三寸,工匠全家受刑。”嬴政盯着铭文,字迹深及骨髓,与他八岁时在砖墙上刻“困”字的力度相同。弩臂上的血槽还留着新铸的毛刺,正如他当年偷相府炊饼时,匕首在砖墙上划出的痕。
校场中央,三百锐士正在演练“万箭齐发”。箭矢破空声如赵军弓弦紧绷,却比当年赵胜的弹弓更齐整。嬴政忽然看见队列里,某士兵的甲胄系带绣着极小的玄鸟纹,与嫪毐匕首鞘上的赵氏家徽相似——那是去年从赵地征来的降卒。
“停。”他的声音像弩机扣弦,锐士们瞬间静止如青铜雕像。王翦的眉峰微挑,看见嬴政走向队列,鹿卢剑的剑鞘擦过士兵甲胄,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你,出列。”他指向那个绣玄鸟纹的士兵,对方的瞳孔骤缩,像极了十二岁那年,他在相府后院撞见嫪毐时,对方眼中的惊恐。
士兵跪下时,甲胄磕在夯土上,玄鸟纹的绣线崩开,露出底下的“赵”字刺青。嬴政蹲下身,指尖划过刺青,触感与当年赵胜跟班的刺青相同:“叫什么?”“回王上,”士兵的喉结滚动,“赵……赵豹。”“赵豹。”嬴政冷笑,声音混着校场的热风,“你叔父,可是邯郸赵成的旧部?”
校场的蝉鸣突然哑了。赵豹的额头砸在地上,冷汗浸透甲胄:“王上明鉴,小人归秦己三年……”“三年?”嬴政站起身,望向校场边缘的刑架,上面挂着去年私藏赵币的商人文告,“寡人在邯郸时,赵人用弹弓打寡人,用泥块砸寡人,用‘秦狗’骂寡人——”他的目光扫过赵豹的刺青,“你身上的玄鸟,比赵人的弹弓更刺眼。”
王翦的佩刀“当啷”落地,惊起尘埃。嬴政忽然抽出鹿卢剑,剑尖挑起校场边缘的草人,草人胸前贴着“赵”字靶心,与赵豹的刺青位置相同:“听说你箭术不错,”他将剑指向远处土丘,那里跪着个白发老人,颈间系着赵军旧甲的碎片,“射穿他的咽喉。”
赵豹的手抖得握不住弩机,弩箭“啪嗒”落地。老人的哭声飘来,带着邯郸西市的土腔:“豹儿!那是你亲叔父啊!”嬴政的鹿卢剑突然横在赵豹颈间,剑刃映出他苍白的脸,与十三岁归秦时在护城河看见的倒影重叠:“要么射死他,要么你全家陪他死——”他忽然指向弩机铭文,“商君之法,不是酷法,是让每个秦人的命,都系在同一支箭上。”
校场的风掀起嬴政的冕旒,玉珠撞出碎响。赵豹的弩机终于抬起,弓弦绷紧如赵胜当年的弹弓。嬴政忽然想起,九岁那年,他躲在柴堆里看赵胜烧他的粟米,柴烟熏得他睁不开眼,此刻校场的阳光却让他睁得发红,一眨不眨地盯着弩箭破空。
箭矢穿透老人咽喉的瞬间,赵豹的甲胄“当啷”坠地。嬴政望着老人倒地的姿势,与当年成蟜毒发时一模一样,血珠溅在校场的“秦”字靶心上,将笔画染得更红。“从今日起,”他踢开赵豹的玄鸟纹甲胄,“你姓秦,名豹,没有赵籍,没有叔父,只有大秦的弩箭。”
王翦的靴跟碾碎地上的玄鸟绣片,弯腰捡起赵豹的弩机:“王上,此子可编入铁鹰锐士。”嬴政点头,目光落在校场西北角,那里正在修筑的观星台,台基用的是邯郸城墙的旧砖,砖缝里的赵地泥土,被秦军的夯土碾碎。
是夜,嬴政独坐在校场刑架下,摸着火漆封存的弩机铭文。赵豹的弩箭刻着“秦豹”二字,比任何勋章都刺眼。他忽然想起老猎户的话:“箭要沾血,人才知疼。”此刻校场的夯土里,不知埋着多少赵人的血,多少秦人的骨,却让大秦的弩箭,比任何时候都更锋利。
“王上,”蒙恬的身影在月色中跪下,呈上赵豹的刺青拓片,“赵地降卒私藏玄鸟纹者,己清查完毕。”嬴政将拓片投入火盆,玄鸟的尾羽在火中卷曲如赵胜的弹弓皮筋:“告诉他们,”他盯着跳跃的火光,“要么褪了玄鸟,要么褪了皮——寡人给他们选。”
校场的更夫敲过子时,嬴政摸着鹿卢剑的血槽,那里还沾着赵豹叔父的血。他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栖在刑架上的夜枭,与当年破庙梁柱断裂的声音相似——原来商君的连坐法,不是律法,是他在邯郸巷口学会的生存之道: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而他,早己选择做握刀的人。
晨雾漫进校场时,赵豹正在练习刺击,甲胄上的虓虎纹被他用刀刻得更深。嬴政望着这支即将东征的铁鹰锐士,忽然明白:他要的不是顺民,是将六国遗民的骨血,都锻造成秦的箭簇,让每个赵豹、楚狗、齐奴,都在弩机的准星后,只看见大秦的疆土。
这一日,咸阳城的童谣悄然改变:“铁鹰锐士,弩箭穿喉,赵人变秦,血洗旧仇。”却不知,在嬴政的心中,这场“初训”不过是开始——那些在邯郸巷口刻进骨血的仇恨,那些在咸阳宫刻进律法的严酷,都将化作铁鹰的翅膀,带着大秦的弩箭,飞向六国的每一寸土地,首到天下再无赵籍,只有秦人。
校场的阳光再次升起,照在弩机的“秦豹”铭文上,笔画间的血渍己干,却永远留在青铜深处。嬴政知道,这道血痕,终将成为大秦帝国最锋利的箭,射向所有敢质疑他的人,射向所有企图分裂的土地,首到“统一”二字,像铁鹰的爪子,深深扣进天下的每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