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冰冷的金属感还压在前胸,新呢料刺鼻的气味似乎仍在鼻尖萦绕,皇帝那句“磨利它”如同铁砧上的锤音在脑内铮铮作响。科西嘉一世和那些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猩红袍角消失后,沉重凝滞的空气才开始缓慢流动,被船坞无时不在的噪音重新接管。我站在原处,目光越过正在艰难散去的仪式队列,投向更远处那庞大、伤痕累累的暗影——“查狄伦”号。它沉默着,巨大的创口在惨白灯光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疤痕,无声地吞噬着方才授予的所有荣光。
洛林港的夜风,像冷却的炮管表面一样,带着刺骨的湿气,却吹不散“查狄伦”号水兵们身上蒸腾的热血与机油混合的气味。伤口在崭新的、紧绷的礼服下闷疼,勋章的棱角戳着骨肉,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将军……” 副官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他脸上残留的硝烟痕迹洗得并不十分干净,新制服套在消瘦的身躯上显得有些空荡。“手续……都办完了。船坞的工期排出来了,技师说……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帝国的“利剑”要在这冰冷的钢铁囚笼里躺上三个月。皇帝的意志不允许,海对面的敌人更不会等待。我微微点头,没有言语。卸下这身沉重的礼仪盔甲,换上日常磨损、沾染机油与汗味的指挥服外套,熟悉的触感和气息才让我稍稍找回一点血肉之躯的实在感。
走出船坞巨大的密封门,深秋潮湿寒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咸腥、腐烂海藻和远洋船舶特有的烟煤气息。洛林港在夜色里喧嚣未眠,但相比于船坞内那种近乎绝望的、修复钢铁怪兽的噪音,这里的喧闹是鲜活而粗糙的市井之声。码头栈桥上灯火通明,装卸工和缆绳夫粗声的叫喊在夜空中回荡。受伤的巨兽需要休养,而它的灵魂——那些疲惫、带着伤却依然跃动的灵魂——却无法在冰冷的钢板上安眠。
不需要刻意指引,甚至无需语言的交流,一种本能般的求生渴求牵引着残存的“查狄伦”号舰员们,沿着弥漫着炸鱼、廉价啤酒和汗臭味的狭窄后街巷弄,熟门熟路地涌向那个亮着昏黄温暖灯光、悬挂着褪色木质船锚招牌的所在——“老水手”酒吧。
低矮的建筑被侵蚀得东倒西歪,木头门框和窗棂早己变形,每一次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店门,铰链都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但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陈年啤酒味、发酵麦芽的微酸、烤鱼油脂香气、浓烈烟草、汗味、廉价香水甚至隐约呕吐物味道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粗糙、真实、野蛮的活力,将刚刚还笼罩在仪式氛围和帝国重压下的水兵们彻底吞没。
昏暗、烟雾缭绕的室内,塞满了人。不只是“查狄伦”号的水兵,还有其他刚靠港的驱逐舰、补给船的船员,码头工人,失意的水手,脸上带着故事的女人……空间被拥挤的身体加热到一种令人皮肤发烫的程度。中央一方小小的空地里,一台老旧的脚踏式风琴正被一个满面通红的海军老兵用全身力气踩着,鼓动着风箱。粗壮的簧片被压得发出一种低沉、略带沙哑却充满原始力量的旋律。那并非什么恢弘的军乐,也非柔情的咏叹调,而是节奏感极强、带着明显水手号子风格的欢快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