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奇异的氛围中心,一个瘦小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如同磁场般牢牢攫住了所有目光。
科西嘉一世。
高卢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者,帝国军人的灵魂与象征,此刻就站在我面前几尺远的地方。他那套装饰着华美金丝绦带的海军元帅服,在船坞惨白探照灯下犹如一片移动的、浓缩着星辰与意志的图腾,折射出纯粹而冷硬的光芒。无数金丝、徽章在他身上跃动,仿佛披覆着一层燃烧的荣光。然而,这身华丽并非浮华的装饰,而是与他那张坚毅、仿佛被风霜与硝烟刻蚀过、略显清癯而线条分明的脸庞,以及那双深陷眼窝中燃烧着的、如同鹰隼俯瞰战场般的锐利目光,完美地融为一体——华美并非脆弱的外壳,而是意志与胜利的光环。他站在油污之上,如同锚定在风暴中的巨舰,将这充满机油、噪音和伤痛的钢铁丛林视作他的国土延伸。那双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船只与人群,带着穿透表象、首抵真相的洞悉力,以及一丝清晰的、为帝国猛士遭受的重创而凝聚的沉重。
一名身材魁梧如熊、佩戴着乌萨斯双头鹰徽章的将领——他的眼神如同冰碴般冰冷坚硬,厚厚的熊皮披肩缀满寒霜——正将一枚分量沉重的勋章挂在我崭新的、尚未沾染任何真实战场硝烟的深蓝制服前襟上。他的动作带着乌萨斯特有的蛮横效率,仿佛不是在授勋,而是在往靶子上钉钉子。那枚金色的、描绘着骑士持矛屠龙图案的巨大徽章——一等级金色圣乔治勋章——其冰冷的金属边缘和棱角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胸骨之上,带着近乎敌意的分量。他浓重卷舌音的高卢语致辞简短、坚硬如石块:
“克洛德舰长……不,将军。圣乔治见证,乌萨斯帝国……感谢您的‘炉堡之剑’。它……很锋利。”
这枚属于他国的最高荣誉别上的瞬间,带来一种奇特的、被双重枷锁铐住的感觉。乌萨斯将军退回队列,空气中留下浓重的毛皮和伏特加的气息。
紧接着,仪式的核心流程开始了。
皇家侍从官的声音,像是经过了镀金的扩音器一般回荡在钢铁的空间里,每一个名字和舰名都如同冰冷的枪栓拉动声,划破沉重的背景噪音。他首先念诵那些在维多利亚海战中或沉或残的同中队战巡舰长的名字:
“为表彰其在维多利亚海区之卓越行动及不屈意志,皇帝陛下特此授予——‘普罗旺斯’号舰长雅克·杜邦,官佐级荣誉军团勋章!”
一名军官在侍从官的引导下,一步一瘸地走向皇帝。他崭新的制服下摆似乎透出渗血的印记。皇帝那精光内敛、仿佛映照着无数战场的目光落在杜邦舰长肩章上沾染的、新鲜机油污点处,没有移开,亦无丝毫厌恶,那触碰并非拂去污渍,而更像是烙铁在确认材质的纹理——一种冷酷而专注的印记。他将银质珐琅勋章稳稳地别上对方的胸膛,金属的冷光与机油的痕迹在他的注视下仿佛融为一体。钻戒的寒光凝固在那里。整个过程沉默得只听见船坞远处一声尖锐的气锤撞击,如同一声短促的号令。
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每一位舰长眼中都沉淀着未散尽的炮火硝烟。皇帝的动作精准、干脆,带着军事统帅特有的节奏感,每一次授勋都仿佛在检阅一支无形的方阵。
然后,轮到“查狄伦”号的全体船员。
“鉴于其非凡之勇气、坚韧与忠诚,全体‘查狄伦’号舰员——在此次维多利亚海区壮绝之战役中——皇帝陛下特此授予——骑士级荣誉军团勋章!”
军乐队的调子猛地高亢了几分,试图盖过隔壁船位传来的巨大金属撕裂声。舰员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向前迈出一步,动作牵扯着新衣下尚未愈合的伤口,让队列中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哼。侍从官引领着皇帝走向肃立的队列。
科西嘉一世迈开坚定的步伐,走向这群如同刚从熔炉里淬炼而出、承载着帝国伤疤与骄傲的钢铁灵魂。他身后猩红袍角的随从显得有些累赘,仿佛那辉煌的猩红只为追随他的脚步。皇帝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队列——掠过绷带包裹的手腕、渗血的额角、制服下微隆的硬质敷料。没有评估,只有一种如同测绘地图般的专注,将这每一处创伤都纳入他庞大战争机器的图谱。他眉头微蹙的线条并非轻蔑,而是思考如何运用这些伤痕累累的利刃劈开前路的阻力。
他将一枚枚精致的银十字勋章,别在一个又一个挺得笔首如钢板、印记着帝国忠诚标记的胸膛。每一次俯身靠近,他那张因严峻而显得有些冷酷的面孔都短暂地靠近士兵们饱经风霜的脸颊,一种无形而强大的意志力场在传递。士兵们敬礼的手绷紧如铁,关节苍白,勋章冰冷的金属托接触汗水和油泥浸透的衬衫或绷带时,那细微的颤动如同士兵心中不屈意志的共鸣。皇帝的手指——没有多余的宝石炫耀——稳定有力,那冰凉的戒指触感仿佛是统帅与士兵间共同承受严寒的联结。
新鲜织物和金属的气味与汗味、药水味、海腥气息形成的冲撞被皇帝身上那冷峻、混合了战场硝烟余烬(而非奢靡香氛)的凛冽气场所统摄,焊接的刺鼻气味也被这种意志力短暂逼退。授勋队列如同一片沉默的、被重新镀上一层战神意志的淬火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