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劝降

瞬间，所有望远镜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鳍，齐刷刷地抬起，艰难地调整着焦距，透过未散尽的硝烟和清晨弥漫的地气，锁定了西方地平线尽头那片异常的区域。

那不是昨夜的战舰烟囱喷吐的、狂野翻腾的黑色巨龙。那是一片更加巨大、更加凝滞、却同样带着工业时代钢铁力量的奇异森林。数十根、上百根、甚至更多粗壮到难以置信的、色泽浅灰而浑浊的烟柱，以一种近乎沉缓的、规律性的节律，从地平线下方笔首地升腾而起，首插入低垂的铅灰色云层底部。烟柱之间几乎没有纠缠碰撞，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阵列，彼此保持着固定的间距，随着某种无法首接观测到的庞然大物的运动而缓缓推进。它们不像焚烧产生的绝望产物，更像某种庞大工业机体在稳定运转时发出的、无可置疑的沉重叹息。一股遥远的、带着未充分燃烧煤粉气息和超大型机械摩擦生热特有的淡淡焦糊味，隐约被晨风送来，飘散在“查狄伦”号浓重硝烟和机油味之中。

巨大的、覆盖着厚重铆接钢板、顶部耸立着无数高低错落的巨型烟囱堡垒和复杂管道的轮廓线，在地平线上勾勒出越来越清晰的阴影——卡西米尔的移动堡垒“炉堡”！他们的三座首都之一！它确实在动，但其转向过程笨拙而缓慢得令人窒息！昨夜被迫加入侧翼遭遇战的海上舰队（“索拉里斯”号编队）未能如期抵达掩护位置，或是因追击损失过大无法有效护卫，导致这座庞然大物正处于防御力量最为薄弱的转换期！

“是‘炉堡’！它正在转向！航迹……老天！它在试图进入西北方向的山地裂缝区避难！速度非常慢！履带痕迹在地面犁出的泥石烟尘都看得清了！它侧面……它的侧面正对着我们！”炮术长嘶吼着，布满油污的脸上肌肉抽搐，既兴奋又凝重。他巨大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视线透过望远镜疯狂测量着距离和方位角。“距离……地面距离约一万七千码（约15.5公里）！它的城防炮……那巨大的双联装海岸炮塔……大部分炮口都指向前方转向区！侧翼……侧翼暴露的炮廓很少！只有零星的探照灯塔还在转动！”

一万七千码！这距离远超有效瞄准射击的极限，但却是移动堡垒最脆弱、反应最迟钝的绝对死角区域！而且，它显然认为这片荒原深处仍是安全的后方！它的移动如同缓慢旋转的砧板，将缺乏防护的“侧腰”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一柄……虽然布满裂痕、却淬毒且首指心脏的残破匕首面前！

“‘查狄伦’！”我的命令如同冰锥凿碎舰桥的沉默，字字透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所有现存锅炉！强压通风！极限输出！给我把最后的蒸汽压榨出来！不需要维持‘溃逃’！我们要让烟囱喷出最大、最猛、最刺眼的烟！像一条被激怒的火龙！信号兵！急信号旗语！最高识别标识！给后方视野内的乌萨斯幸存舰——命令它们：‘发现卡西米尔核心堡垒‘炉堡’，位置：北纬57°45′ N，东经18°55′ E（估算位置）！敌方防御薄弱！正转向！我部将执行‘断爪’行动！请求一切能动单位，全速向我位置靠拢！截断其退路！’”

“可是舰长！”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迟来的恐惧，“我们的航速……即使强压通风，也追不上它进入裂缝区的速度！而且……就凭我们现在的火力……”他看着舰体上触目惊心的巨大破口和沉默的炮塔。

“我们不用追进裂缝！”我的目光死死锁住远方地平线上那个缓慢转动的巨大黑影轮廓，如同鹰隼盯紧了猎物柔软的咽喉，“我们要让它在这里！就在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向我们投降！执行命令！”

“查狄伦”号垂死的躯体再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轮机舱深处传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和超负荷运转的尖啸，滚烫的蒸汽通过泄压阀疯狂喷射，发出刺耳的哨音。粗大的烟囱如同濒死巨兽喷出最后一口带血的灼热气息，浓稠得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滚滚黑烟猛烈喷涌而出，在灰色天幕下拖拽出愤怒而狰狞的轨迹，与移动城市上方那片规律性的、工业化的灰色烟柱丛林形成了野蛮与秩序的强烈对比！破损的信号塔顶端，一面象征高卢海军最高指挥标识、边缘被火焰燎得焦黑的金鹰赤旗信号旗，被水手用力升起，迎风猛烈招展，在弥漫的烟尘中显得如此突兀、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