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像一把冰冷的钩子,斜斜地挂在临淄城外的夜空,仿佛要将这沉沉夜幕撕开一道口子。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铺就一层银白的霜华,寒意裹挟着孤寂,浸透每一寸空气。
张良穿着草鞋,小心翼翼地踩进芦苇丛。脚下的薄冰发出 “咔咔” 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裂开,将他吞入冰冷的深渊。他紧紧抱着一捆《太公兵法》的竹简,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却浑然不觉,仿佛这疼痛能提醒他,复仇的信念还在胸中燃烧。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盯着冰面上自己破碎的倒影 —— 那个额角带着疤痕的青年,眼中跳动着和项宇一样炽热的火焰,那是对改变命运的渴望。
“子房先生!” 芦苇荡深处传来压抑的呼唤,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期待。张良循声望去,只见五名身着破旧韩服的遗民跪在泥泞中,手中捧着一面褪色的旌旗。为首的韩忠满脸风霜,双手颤抖着奉上一柄鎏金错银的短剑:“复国死士三百人,愿听公子号令!”
张良接过短剑,剑柄上蟠虺纹的凸起扎得掌心发痛。刹那间,新郑城破的血色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祖父的胸膛被秦戟刺穿,鲜血溅在《韩非子》竹简上的画面,十三年来,每一个深夜都在他梦中重演,那血珠仿佛至今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就在这时,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 “咔咔” 声,裂缝如蛛网般蔓延。一群寒鸦被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张良肩头破旧的大氅,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在为这无望的复国梦悲鸣。
“复国?” 张良冷笑一声,寒意比夜风更刺骨,“韩王安的头颅还挂在咸阳城门,你们想让我成为第三百零一颗?” 他突然挥剑斩断旌旗,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惊得韩忠一屁股跌坐在冰窟边缘。断裂的旗杆中飘出一张帛书,竟是项宇改良过的楚军阵型图,这意外的发现,让张良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晨雾弥漫泗水时,张良在渡口撞见押送刑徒的秦军。青铜轺车上,一位颈戴木枷的少女惹人注目,她素衣上还沾着墨迹 —— 那是临淄学宫抄录《诗经》留下的印记。张良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满腔怒火就要喷涌而出。这时,身后传来货郎压低的声音:“项公子说,救一人可破十方劫。”
酒肆里,骰子落碗的脆响此起彼伏。张良一眼瞥见伪装成赌徒的阿荆。他故意撞翻陶瓮,浊酒泼在秦军校尉的犀甲上。军官暴怒挥鞭,千钧一发之际,刑车下的冰面轰然崩裂,少女顺势滚入芦苇荡 —— 原来冰层下,早有墨家水鬼凿出的暗道,这精妙的布局,让张良心中暗暗称奇。
“这是项宇的局?” 在破庙摇曳的篝火前,张良将剑抵在阿荆喉间。角落里,获救的少女正在昏睡。柴火爆开的火星照亮他手中的《太公兵法》,书缝间多出的朱批格外醒目:“刺秦不如诛心,诛心需借万民喉舌。” 这行字,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张良心中新的大门。
阿荆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枝,火光照亮他新添的箭创,那狰狞的伤口诉说着战斗的惨烈。“公子说,张良若只会博浪掷椎,不过是个莽夫。” 他展开舆图,指尖重重地点在骊山位置,“始皇今冬将第五次东巡,车驾必经阳武博浪沙。” 舆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民夫征调数、粮仓分布、中车府卫换防时辰,这些咸阳绝密情报,此刻却清晰地铺展在眼前,张良心中震撼不己。
“他要我当刺客?” 张良的剑尖微微颤动。阿荆却笑着翻开《太公兵法》,夹层里露出项宇亲绘的铜人设计图,十二金人足底刻着六国文字。“始皇收天下兵铸金人,我们偏要在金人里藏兵器。” 阿荆独眼闪烁着狡黠的光,“等东巡时金人机关启动,万民皆见秦俑舞戈,这难道不像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夜风 “哐当” 撞开破庙残门,卷走张良的皮弁。他散开长发,三千青丝在风中狂舞。祖父临终前撕裂的《韩非子》残页,与项宇的朱批在他脑海中重叠,如惊雷炸响:“法、术、势... 原来可以这样用!” 这一刻,张良心中的旧观念开始崩塌,新的思想在萌芽。
五更梆子响起,张良跪在韩氏宗祠废墟。他颤抖着点燃祖传的《韩非子》,看着火焰吞噬竹简,将灰烬与项宇所赠的楚简一同埋入焦土。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他用墨家矩尺挽起头发 —— 这一动作,既是对项宇变革思想的致敬,也是与过去那个一心复国的张良诀别。
时光流转,稷下学宫的槐花第三次飘落。张良己化身齐商吕良,在临淄西市支起卦摊,粗麻幡上 “解梦释疑” 西个大字随风飘动。当相府属官来占卜东巡吉凶,他蘸着硝水在龟甲刻下 “荧惑守心” 的谶语。三日后,这神秘的预言传遍齐鲁酒肆,如星火燎原。
项宇的马车 “辘辘” 驶过卦摊时,张良正给一位农妇解梦:“梦见青龙坠地?这是祥瑞,预示有新圣降世。” 他余光瞥见车帘后,孩童手中把玩的九连环,青铜环上的错金纹竟与骊山金人图纸暗暗契合,这奇妙的巧合,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暴雨倾盆的夜晚,张良在密室会见六国遗老。他展开项宇设计的 “百家讲坛” 草图,稷下学宫的格局上,竟叠加着现代议会制的影子:“楚公子欲在云梦泽设坛,让儒墨道法同席而辩。”“荒谬!” 燕国遗老姬衍拍案而起,“儒生怎能和墨匪坐在一起?” 张良却突然拿起筑,将《诗经》与《墨子》编成一曲。筑弦震动,震落梁间积尘,露出暗格中项宇所赠的狼牙吊坠仿品 —— 它正将七色光斑投在《论语》篇目上,仿佛在诉说着思想融合的可能。
五更时分,密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忠满脸是血地跌进室内:“秦军突袭,墨家兄弟引开了追兵!” 张良神色平静地焚毁名册,将灰烬混入药汤一饮而尽。他最后看了眼案头的《太公兵法》,此时封面己被改写为《新语》,这简单的改名,象征着他思想的彻底转变。
雨过天晴,张良站在云梦泽畔。三百艘渔船在雾中集结,船头不仅挂着鱼篓,还藏着裹着竹简的防潮囊。他解开项宇送来的机关木鸢,翅翼间夹着绢书:“百家讲坛首会,当论始皇封禅泰山之谬。”
朝阳冲破浓雾,项宇的楼船破浪而来。七岁的孩童立于船首,手中握着的不是青铜剑,而是一卷《吕氏春秋》。墨家机关鸢拖着长幅掠过水面,帛书上 “兼爱非攻” 与 “克己复礼” 并肩而行。
“这才是真正的博浪沙。” 张良攥紧狼牙吊坠仿品,青铜棱角刺痛掌心。当项宇的船队与渔船汇成浩荡之势,他终于明白:那个在兰台解局的夜晚,他击碎的不仅是复国执念,更是千年以来束缚思想的枷锁,而前方,是一条充满希望与变革的新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