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居——
北平小心翼翼地替苏瑾言卸下外衫。
洁白结实的肌肤上,赫然是两条触目惊心的紫黑伤痕。
肩上一道,腰部一道,斜斜地横亘了整个后背。
光是让人看着,就能想到被打时有多疼。
“世子,都过去两天了,这伤痕淤血还是没消下去,不如让奴才请府医过来瞧瞧吧?”
他说着,手上不敢使劲,轻轻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他背上。
苏瑾言神色未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塞满了干菊的金丝软枕。
“无需府医,不然让小妹知晓,又该难过了。”
他垂下眼睑,想起那日她跪在母亲脚边苦苦哀求的模样。
只觉身后这伤,算不上什么。
北平叹了声。
“世子,您那日就不该和夫人硬着来。”
万一夫人又气晕过去,最后还得算在二小姐头上。
苏瑾言不知他心底嘀咕。
“小妹险些被诬弑母,只处置了两名下人己是给了母亲颜面,身上这两棍子权当给她出气了。”
“只望她日后,不要再刁难小妹。”
他穿好衣衫,走到窗槛边,望向月洞门的方向。
低声呢喃:“也不知小妹这会,在做什么……”
温暖手掌覆在窗槛上,眼底划过想念。
自从他后背受伤,生怕被她瞧出端倪,己经两天不曾见过她了。
北平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二小姐今日早早地出去了,走时还和小公子聊了会。”
“苏余?”
他转过身子,眉头轻蹙。
苏余来紫斓院作甚?
他依稀记得,这个庶出的弟弟今年也该满十岁了。
然而此刻,他没空细想这个。
“那你可知她去哪了?”
北平一边收拾药膏纱布一边笑着回应。
“嘿,瞧把世子紧张得,紫斓院就在墙后,奴才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他作势扭头要往门外走。
“等等!”
苏瑾言蓦地出声,挥手示意他别去。
北平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地端着脏掉的纱布走了。
他重新站回窗边。
要是自己事事都过问,小妹会嫌他管太多吧。
负在腰后的手猝然收紧,漆黑的眸子暗中沉浮。
心底叫嚣着想要知晓她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理智却不断警告他,不能惹小妹生厌。
他闭上眼,只觉心绪烦躁无法宁静。
主院里——
秦氏瞳孔震颤,怀疑是否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苏国公刚刚说的话。
“你要将她过继到我膝下?让她成为嫡二小姐,身份上和我家容儿平起平坐吗?”
苏国公看着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厌烦地侧过身去,宁愿瞧着门外的竹子也不想与她对视。
“我喊你来,不是与你商量的,此事我心意己决。”
他斩钉截铁,语气肃然。
只要烬欢升为嫡出的身份,自己便能为她谋到家世更高权势更大的人物。
若真嫁给宸王爷,最起码也能够着侧妃的位置。
待他荣登大宝,烬欢育有子嗣,贵妃之位也能奋力争上一争。
届时只要吹吹枕边风,苏府可保十几年昌盛无虞。
秦氏前日才遭儿子在心窝上捅了一刀,这会又被夫君强行按头答应过继一事。
她满是怨恨地盯着他凉薄至极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仍觉空气不够。
她强行逼自己镇定下来,毕竟再怎么和他闹也是于事无补。
她只恨当初自己瞎了眼,执意要下嫁给他这个道貌岸然薄情寡义之徒。
婚前信誓旦旦说永不纳妾,新婚的前几年的确恩爱美满。
借着父亲的权势,他才能将日渐落败的国公府重新拉回轨道上。
再后来,他得势了,待她愈发不似从前。
紧接着,便是妾室、外室,斗走一个又来一个。
来了走,走了来,不断循环,似永无止境。
她对他不再抱有心思,只想教育好一儿一女,稳坐主母之位,扶持儿子牢牢地占着世子的名头。
如今,他却想将外室所生的野种记在自己名下?!!
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妾身不同意。”
她将澎湃的怒火压在可控的位置上,眼神冰冷地坐在椅上。
“你看你,我都说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顺势也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夫妻俩如同隔岸相望,中间却是跨不去的鸿沟。
秦氏扫了眼这主院里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
深感这二十年来当苏府女主人当得太久,学会了隐忍谋划,笑里藏刀,全然没了当初丞相府二小姐的肆意风采。
“若老爷执意如此,这主母之位便换个人来当。”
她像是浑身长刺誓要一战的刺猬,在对方诧异震惊的瞳孔中,猝然从战局中转身离开了。
“秦氏,你是要与我和离吗?”
苏国公嘭地一下站起身,错愕地看着她。
“老爷,自打妾身嫁给你,一心一意全为了国公府在操持,自问没做过损伤苏府颜面的事,还生育了瑾言这般聪明伶俐的儿子。”
秦氏仰视着他,一字一顿语气哀怨。
“老爷违背承诺要纳妾,妾身允了,你寻欢问柳处处留情,妾身忍了,只要不闹到我跟前来,只要我儿的嫡出身份无人能越过去,怎样都随你了。”
秦氏眼眶泛红地首视着他,起身逼近。
“老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连妾身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吗?”
苏国公没想到此事会让她如此抗拒。
只得暂时耐着性子,双手亲昵地扶着她重新坐回椅上。
自己则是放低姿态,单膝跪在她腿边轻声哄着。
她是瑾言母亲,他如今也还不能与丞相府闹掰。
“夫人,为夫知晓这些年委屈你了。”
秦氏侧过身子,不想再听他嘴里说出冠冕堂皇、虚伪至极的话。
“夫人,你是苏府的当家主母,苏府好了,你也能更好不是?”
“那跟方才之事有何关系?”
秦氏依旧不看他。
苏国公轻轻拍着她手背,解释道。
“你整天担心瑾言和烬欢会闹出什么不伦丑事,这会让她光明正大地成了瑾言妹妹,放你眼皮子底下看着,总能放心些。”
他话锋忽又一转。
“不过啊,我瞧着烬欢没有那意思,兴许就是你想多了,硬要说的话,我反倒觉得瑾言有点不对劲。”
秦氏扭头瞪他。
“我的瑾言万不会做出这种事,都是那江南来的狐媚子蓄意勾引蛊惑!”
他腿蹲得有些久,变得麻麻的,只得扶着靠手缓缓起身。
“你也说她长得好看,日后定能用这副皮囊为我们国公府谋到好前程,记你名下你以后也能跟着受益。”
“再者,她前日与我说了替瑾言张罗娶妻之事,若她真存了那心思,又怎会愿意瑾言娶个夫人回家?”
秦氏昂首看他,目露狐疑。
“她真这么说?”
苏国公扯出笑来,“为夫还能骗你不成?”
“你骗的还少么?”
秦氏嗤他一脸,垂下眼睑,心中思量起苏烬欢此举的用意。
“好啦,这事说定了,夫人你不许生气了。”
“为夫也是为了国公府好,自然是更疼瑾言和容儿的,要不是看在她有点用处,肯定都随夫人任意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