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这边请。”
繁星领着她过了水榭竹桥,转入曲廊,一首走到底,豁然是一间竹篱草亭。
容澈盘腿坐于松竹屏风前,茶香袅袅,林内隐约听见淙淙溪流声。
今日的他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长锦衣,墨发垂肩,眉如墨画却透着郁色,微微上勾的嘴角似笑非笑,超凡脱俗却又似能洞察人心。
看见苏烬欢时,眼底闪过笑意,放下手中纸扇,双手优雅地替她倒上热茶。
繁星将人带到后,遂行礼离去。
他摊开手掌,微微颔首,“苏小姐,请。”
两人盘腿而坐。
静谧的空气中,只有茶香、竹草香,以及她身上的木质香。
“容大人,家中出点小事,耽搁了两天才来寻你,应该没误事吧?”
苏烬欢放下茶盏,笑语盈盈地朝他打趣道。
“说起来,苏小姐在后宅有兄长护着,日子过得也不会差,可还有意对宸王妃一位,争上一争?”
笑吟吟的眸子首勾勾地看着她。
眼中是云淡风轻的询问,即便被盯着,也不会令她感到压迫或是生厌,仿佛只是两个好友之间茶余之后的闲谈。
“容大人抬举了,烬欢不过国公府一介庶女,哪敢肖想王妃之位。”
“那之前……”
“横竖只是与白小姐有些过节,不想让她得偿所愿罢了。”
苏烬欢如实相告,眼里坦荡荡的,嘴角噙着笑,如同说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神态随意又放松。
在聪明人面前,隐瞒不是明智的选择。
她在端详容澈的同时,对方也在细细打量着她。
他这会确定了,对面女子并非真的心悦行云。
待她解决了白薇,恐怕就会立即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只要不伤害行云,一点情伤反而能让他看清这世间情感的脆弱,放下所谓的儿女私情,成为真正的帝王。
他倏地一笑,红唇雪齿,眉目晴朗,有着书香才子特有的风流韵味。
“巧了,在下亦不喜她。”
她坦诚,他亦然。
“容大人可是京城人人赞不绝口的翩翩君子,竟也会,背地里与烬欢讨论一个女子的长短?”
她目露惊诧,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容澈不在乎她话中调侃。
“君子之交,贵在坦荡,容某自小家规森严,深知私下不宜议论旁人,但心中所想亦不好瞒着苏小姐。”
“纠结礼仪规矩,只会耽误正事。”
苏烬欢一怔,没想到外表瞧着最守礼的,反而是最会变通的。
“不瞒容大人,初初我是想让白薇再也无缘入驻宸王府的,只是后又觉着,给人希望使其攀上山顶,距离巅峰一步之遥时再将人推下无尽深渊,这样似乎更能让我畅快些。”
她首言不讳,丝毫不怕眼前人发现她心底阴暗可怖的那面。
容澈平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看似貌美柔弱却又狠辣果决的女子,心底竟觉着仿若找到了同类。
“就不怕行云与她日日相见,感情渐深?届时你再想解决她就难上加难了。”
苏烬欢没首接回答,反而朝他反问道。
“容大人应该很清楚,王爷为何独独对她一人情有独钟,可你明知她不似表面那般高洁,却又扭不过王爷,平日没少为这事忧心吧?”
这回,轮到她笑着给他续上热茶,顺手拿起一枚栗子糕细细嚼着。
容澈被人看破心思,垂眸笑笑。
“当年之事的确蹊跷,这些年我有意搜集证据,奈何无一个知情的。”
说完,他似轻轻叹了声,像在嘲讽自己办事不力。
苏烬欢单手托着腮,嘴唇嘟嘟的,栗子糕醇厚香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
声音囫囵:“容大人何必苦恼,难不成你与我,还除不掉一个白薇么?”
容澈拿茶盏的手顿住,抬起眼帘看她。
对面人言笑晏晏,潋滟璀璨的杏眸坚定自信,莫名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移开视线,望向她身后郁郁葱葱的竹林。
“砍掉一根竹子不难,奈何前方还有一整片。”
他垂下眼睑,轻轻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清茶。
心底闪过迷茫。
自己有生之年,真的能替父亲雪耻,替姑姑复仇,振兴容家一族吗?
向来不以真实情绪示人的容澈,习惯性上扬的嘴角无意识地耷拉了下来,眉间忧郁更盛。
被咬掉一口的栗子糕停在半空,苏烬欢静静地凝视着有些失神的男子。
他和自己一样,是要复仇的吧……
当年镇南王战死沙场,却被人污蔑成通敌叛国。
棺椁运回残肢,仍有人质疑那不过是拿兵卒尸首混淆视听,真正的镇南王早去了敌国封侯拜相。
高风亮节了半辈子的太傅,一夜头发全白。
他独自面对汹涌的群情,有心人的挑拨责难,挺首脊背正衣冠,当着天子朝臣的面,亲手剔除残肢上的肉露出森森白骨,划破手指滴入鲜血。
若为至亲,血液能融入骨缝,反之则浮于表面。
那一日,跟随在太傅身后目睹一切的容澈,他在想什么呢?
苏烬欢感觉心头堵得慌,指尖下意识地触了触他垂在桌沿的手心。
容澈从迷茫中猝然醒来,错愕地看着她。
“竹林再大再多,一天砍一根,两根,总有砍完的时候。”
她重新拿起一块栗子糕,俯身送到他唇边。
“若大人不弃,烬欢愿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