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烬痕

桂树新发的嫩芽穿透青铜泪珠时，欧阳政正在闻鹤书院临帖。

狼毫尖的墨迹突然晕散，在宣纸上洇出少女轮廓——腰肢细若三月柳，发间别着半截白玉簪，回眸时耳后淡青的血管微微凸起，与洛楚汐千百世轮回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公子？"书童捧着新墨进来，见他盯着废纸出神，"可是要换纸？"

欧阳政的指尖抚过纸面。墨迹突然发烫，那抹侧影竟顺着指纹爬上他的手背，在腕骨处凝成银铃形状的胎记。铃舌轻晃，他听见极远处传来女子轻笑，脚踝银铃碎响如初世江南的春雨。

"去查查今日入城的车马。"他扯下袖口掩住胎记，"可有洛姓人家。"

书童惊得跌了砚台。墨汁泼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星象图——天枢位钉着白玉簪，玉衡位悬着青铜枝，而摇光位的空缺处，正是他腕间胎记的位置。

入夜，欧阳政在藏书阁翻到半卷残谱。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银铃残片，铜绿斑驳的铃身上，依稀可见"楚汐"二字。当他用胎记触碰残片时，阁楼忽然弥漫起桂花香，梁柱间垂下青铜色丝绦，每根丝绦末端都缀着冰棺碎片。

"阿政哥哥。"

身后传来少女清音，与白日在宣纸上晕出的声线重叠。

欧阳政转身时扯断了腕间佛珠，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月光穿透菱花窗，为来客镀上银边——十西五岁的少女抱着琴，赤足系银铃，抬眼时左眸幽蓝如焚魂火，右眼却是正常的琥珀色。

"小女洛氏楚汐。"她屈膝行礼，裙摆扫过满地佛珠，"来寻半阙《烬痕谱》。"

欧阳政的胎记突然灼痛。他看见少女后颈隐约浮现焦痕，与第七世冷宫大火时洛楚汐颈后的伤疤位置相同。

"琴谱在第三层阁楼。"他抬手引路，袖中滑出白日那张废稿，"姑娘可识得此人？"

洛楚汐的银铃忽然静默。

她仰头看画，耳后血管突突跳动："像是......像是梦里见过的。"话音未落，窗外惊雷劈中桂树，燃烧的枝干砸穿屋顶，火焰中浮现出往生殿主的骸骨虚影。

"小心！"

欧阳政揽住洛楚汐的腰疾退。火焰追着他们的影子，在青砖地上烙出焦黑的婚书文字。怀中的少女忽然轻笑，指尖抚过他腕间胎记："公子可相信......轮回之说？"

藏书阁开始倾斜。

古籍纷飞如蝶，残谱在火焰中重组，拼成完整的《烬痕谱》。洛楚汐突然挣脱怀抱，赤足踏着火线起舞，腕间银铃震碎琉璃灯——

灯油泼洒处，现出青铜海幻象。

欧阳政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沸腾的海面上，怀中抱着焦黑的尸骸。尸骸手中攥着半枚狼牙，牙尖正滴着金血，而海天相接处悬着枚巨大的银铃，铃舌是桂树枝削成的箭矢。

"接着！"

幻象中的自己突然掷来狼牙。欧阳政抬手去接，却被现实中的洛楚汐握住手腕。她的左眼完全变成幽蓝色，发间白玉簪寸寸断裂："别碰！那是往生契！"

狼牙触及指尖的刹那，闻鹤书院轰然坍塌。

欧阳政坠入幻象中的青铜海，咸涩的浪涛灌进口鼻。他看见洛楚汐的虚影正在与往生殿主缠斗，嫁衣被骸骨利爪撕成碎片，而那些碎片落入海中，竟化作银铃形状的岛屿。

"你逃不掉的......"殿主的骸骨咬住洛楚汐的肩胛，"百世血泪才养出的烛芯......"

欧阳政的胎记突然爆出金光。

他跃出海面时，手中多了一柄由银铃熔铸的短剑。剑锋刺入骸骨眼眶的瞬间，整片青铜海突然凝固，浪尖托起无数冰棺——每具棺中都躺着正在临帖的欧阳政，而他们腕间，全都有银铃胎记。

"现在明白了吗？"洛楚汐的残影在消散，"百世轮回......咳......不过是为养一柄杀你的剑......"

海水突然倒灌入天。

欧阳政在窒息中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闻鹤书院。满地佛珠完好无损，唯有腕间胎记渗着血珠。书童慌张来报："城东洛府走水，新来的琴师姑娘......殁了。"

他冲进火场时，桂树正在燃烧。

焦黑的树干上钉着半枚狼牙，牙尖挑着片银铃残骸。当他的血滴上狼牙时，火焰突然化作往生殿主的狂笑："好孩子，这一世你杀得够快。"

灰烬中爬出青铜色的根须，缠住他的脚踝向地底拖去。最后一瞥中，他看见洛楚汐的焦尸手中攥着《烬痕谱》，谱上最后一页写着：

"劫火七十一重，痴念方成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