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海沸腾时,桂树的根系正在死去。
欧阳政看着怀中的婚书在火焰中蜷曲,朱砂写就的"同烬"二字渗出金血,顺着他的指缝滴入海面。每滴血都激起丈高浪涛,浪尖上站着不同世代的洛楚汐——她们或笑或泣,腕间银铃却齐齐断裂,坠海时发出最后的清鸣。
"要开始了。"洛楚汐赤足踏过浪尖,嫁衣被海风扯成飘扬的血旗,"你听,桂树在哭。"
确实有哭声。
来自那些挂在桂树枝头的银铃。每个铃铛都在剧烈震颤,铃舌撞击内壁的节奏,竟与初世江南街市的更夫梆子声一模一样。欧阳政突然记起铸剑炉爆炸前的更鼓——三更三点,正是他与洛楚汐交换婚书的时辰。
往生殿主的灰烬在海面聚成漩涡。
漩涡中心升起半截桃木剑,剑身缠满青铜根须,须尖吊着冰棺碎片。当第一块碎片触及沸海时,整片青铜海突然凝固,浪涛定格成狰狞的利爪,爪尖对准桂树冠顶的银铃。
洛楚汐的银铃足链突然断裂。
她坠落时像一片燃烧的枫叶,欧阳政飞身去接,却被定格的海浪刺穿肩胛。金血喷溅在婚书残页上,晕染出诡异的星象图——天枢位钉着桂树,玉衡位悬着银铃,而摇光位的空缺处,正是他被刺穿的伤口。
"阿政......"洛楚汐的指尖抚过他碎裂的锁骨,"你闻到焦味了吗?"
不是青铜海的腥气,是皮肉烧灼的味道。
欧阳政低头看见自己的心脏位置正在碳化,皮肤龟裂处露出里面跳动的火种——正是往生殿主当年投入铸剑炉的焚魂火。火舌舔舐着桂树根系,将银铃中的魂魄逼出铃身,那些透明的影子在空中组成完整的初世街景:
胭脂铺前,洛楚汐遗落的银铃滚向铸剑炉;
茶楼窗口,欧阳政手中的婚书被热浪掀飞;
而炉火深处,往生殿主正将青铜汁倒入剑模......
"原来如此。"欧阳政咳出带着火星的血沫,"我们不是被卷进去的......"
洛楚汐的嫁衣突然着火。
她却在笑,笑得浑身颤抖:"是我们自己跳进去的。"
记忆如开闸的洪流——
初世那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
当铸剑炉中的剑胚吸食银铃痴念成精时,是欧阳政抢过婚书跳入炉膛,而洛楚汐跟着跃入火海。他们想用血肉之躯镇压邪剑,却不知这正中往生殿主下怀——剑胚吸尽痴念,反而化作了初代青铜树。
"好傻。"洛楚汐的白玉簪在火中重生,簪尖挑着一缕幽蓝火焰,"但我们成功了不是吗?"
她将火焰按入欧阳政碳化的心口。
凝固的青铜海突然炸裂。
亿万块碎片在空中重组,拼成巨大的星盘投影。盘中央不再是天枢玉衡,而是两枚相互缠绕的银铃,铃舌由桂树枝条相连。当星盘开始旋转时,那些定格在浪尖的洛楚汐虚影齐齐抬手,指向桂树顶端——
最后一枚银铃正在开裂。
铃铛里掉出的不是铜舌,而是半枚染血的狼牙。
欧阳政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第七世冷宫大火时,他留给洛楚汐的保命符。狼牙内侧刻着微型的"诺"字,此刻正被焚魂火煅烧成琉璃质地。
"接住它!"所有虚影齐声高呼。
欧阳政纵身跃起时,桂树轰然倒塌。燃烧的枝干砸入沸海,激起冲天金焰。他抓住狼牙的瞬间,指尖传来钻心剧痛——那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千百世轮回中所有"悔"字的反噬。
洛楚汐的嫁衣完全化为灰烬。
她赤裸的脊背浮现出完整的婚书碑文,每个字都在渗血:"欧阳政与洛楚汐,愿焚身成烬,换痴念永熄......"
往生殿主的狂笑从星盘中传出:"痴儿!你们本就是我的肋骨,谈何永熄?"
沸腾的海水突然褪去,露出海底森白的祭坛。坛上摆着那具被劈成两半的童尸,断裂处爬满青铜根须。当欧阳政手中的狼牙触及童尸额心时,整片青铜海突然收缩,化作一滴巨大的青铜泪珠。
泪珠中映出最后的真相——
初世铸剑炉前,是他们自己求往生殿主施咒。
"请将我们的痴念......"十六岁的欧阳政握着洛楚汐的手,"炼成镇魂剑。"
而殿主微笑着割开他们的手腕:"痴念成剑,需以百世血泪淬火。"
洛楚汐的残躯突然抱住欧阳政。
她的身体正在消散,声音却清晰如初:"现在够百世了。"
桂树银铃齐齐炸裂。
无数魂魄涌向青铜泪珠,在表面蚀刻出密密麻麻的"烬"字。当最后一个字成型时,泪珠轰然坠地,将童尸与祭坛一同砸入深渊。
欧阳政的胸口突然一空。
那簇焚魂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洛楚汐最后一片衣角。布料上的星象图亮起微光,勾勒出江南春日的街景——没有铸剑炉,没有往生殿,只有十六岁的他们站在桂树下,手中婚书完好如新。
"阿政哥哥,快看!"
幻境中的洛楚汐指着桂树梢头。
那里悬着一枚银铃,铃舌是半截白玉簪,在风中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