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如雾,裹着欧阳政满身血污。八岁的洛楚汐踮脚折下一枝金桂,簪入他散落的发间时,指尖沾了他的血,在花瓣上洇出点点红梅。
"阿政哥哥的血......"她歪头嗅了嗅沾血的指尖,"是桂花味的。"
欧阳政的喉咙发紧。他能看见少女颈后淡青的血管,看见她脚踝银铃上细如发丝的裂痕——那是第七世冷宫大火留下的灼痕。此刻的幻境越是温暖,胸腔里那截青铜树根就绞得越痛。
"楚汐。"他按住她欲抽回的手,"你记得往生殿吗?"
桂花忽然簌簌而落。
那些金蕊在触及地面的刹那燃起幽蓝火焰,火舌舔舐之处,露出幻境底下的森森白骨——江南水乡的黛瓦原是头盖骨堆砌,青石板路铺满脊椎骨节,连潺潺溪水都是凝固的青铜汁。
洛楚汐的银铃突然裂成两半。
"嘘——"她将断铃塞进他掌心,指尖在流血,"殿主在桂花里听着呢。"
溪水倒流成瀑。水幕中浮现出往生殿主的骸骨,燃烧的幽蓝火焰己蔓延至胸椎。他骨掌中握着半截桃木剑,剑尖挑着一封褪色的婚书——纸页泛黄,朱砂写就的"同穴"二字正在渗血。
"好孩子。"骸骨的下颌开合,火星西溅,"你找到真正的初世了。"
欧阳政掌心的断铃突然发烫。铃身内侧显出极小的刻痕,凑近看竟是三行诗:
"劫火焚尽三生诺
痴儿犹系旧银铃
莫问归鸿栖何处
烬中自有并蒂影"
洛楚汐忽然捂住耳朵。
她的七窍开始渗出青铜汁液,发间的白玉簪寸寸断裂:"别念......阿政哥哥别念......"
每滴汁液落地都化作一只蛊虫,虫背上驮着星盘碎片。欧阳政抬脚碾碎最近的蛊虫,却在汁液飞溅时看到骇人画面——
这才是真正的初世。
没有祭坛,没有青铜树。
江南春日,十六岁的欧阳政一袭青衫,正将婚书递给及笄的洛楚汐。她笑着去接,腕间银铃却被路过的商队惊马扯断。铃铛滚入路边铸剑炉的瞬间,炉中未成的剑胚突然暴起,将整条街的人卷入火海。
而那个铸剑师揭下面具——
赫然是往生殿主年轻时的脸。
"现在明白了吗?"燃烧的骸骨将婚书掷入火海,"你们的劫,从相遇开始就写好了。"
洛楚汐突然尖叫。
她的身体急速生长,转瞬变回少女模样。嫁衣无风自起,腹部的裂口处伸出青铜枝桠,枝头开出的却不是花,而是密密麻麻的银铃。每个铃铛里都传出不同世代的惨呼:
第三世城头坠落的闷响;
第七世鸩酒入喉的灼烧;
忘川河畔青铜镜碎裂的锐音......
欧阳政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星盘纹路,而洛楚汐后颈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刻着婚书全文的脊椎骨——
"聘者欧阳,嫁者楚汐,生不同衾......"
骸骨忽然接了下句:"死必同穴。"
整片幻境开始坍缩。桂花树燃成火柱,溪水凝成青铜锁链,青石板路上的骨节纷纷立起,拼凑成通往往生殿的阶梯。洛楚汐的嫁衣化作灰烬,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身躯——每道伤口都涌出星芒,在虚空书写着"痴念"二字。
"当年那柄剑胚吸了银铃的痴念。"往生殿主的骸骨踩碎最后一块星盘,"铸成的正是初代青铜树。"
欧阳政忽然笑了。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狼牙烙印。那里嵌着的不是宝石,而是一粒桂子——第八世雪夜,洛楚汐咽气前塞进他掌心的那粒。
"你漏了一句。"
他将桂子按入洛楚汐脊椎骨的婚书刻痕间。
"纵百劫烬......"
桂子突然发芽。
嫩绿的枝条穿透往生殿主的骸骨,缠住那柄桃木剑。剑身上的"劫"字开始融化,血水汇入枝条,在洛楚汐的骨头上浇灌出新的刻痕:
**"痴念生时,劫火自熄"**
往生殿主发出最后的尖啸。
骸骨在绿枝间崩解成灰,灰烬中飘出一封完好的婚书——朱砂鲜红如初,只是"同穴"二字变成了"同烬"。
洛楚汐的银铃突然复原。
她赤足站在青铜废墟上,脚踝铃铛轻响,手中婚书无火自燃:"阿政,你闻到桂花香了吗?"
欧阳政的胸口突然一轻。
那截青铜树根自动脱落,在灰烬中开出一株桂树。树冠上结着的不是花,而是无数银铃,每个铃铛里都蜷缩着一对相拥的魂魄。
"这才是真正的往生殿。"洛楚汐的嫁衣在火中重生,"葬的不是亡魂......"
她将燃烧的婚书按上他心口。
"是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