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碎镜

白玉簪箭贯穿胸膛的刹那，欧阳政没有感到疼痛。

只有冷。

像是整个人被浸入忘川河底，寒意顺着血管爬向西肢百骸，连呼吸都凝成霜雾。他低头看着胸前那个空洞——没有流血，只有细碎的金沙从中涌出，在空气中勾勒出残缺的星轨。那些金沙像是拥有生命，不断重组又溃散，最终凝成八个字：

「天枢移位，同穴成劫」

洛楚汐站在血色浪尖上，手中的桃木弓渐渐化作灰烬。她的眼神比忘川水更冷，腹部那道被青铜树苗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金红色的血珠滴落河面，竟让沸腾的河水瞬间结冰。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第八世的那个雪夜，你在冷宫地底埋了什么？"

欧阳政的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如刀，突然劈开混沌——

那一夜雪下得很大。

洛楚汐跪在梧桐树下，怀中抱着刚断气的婴孩。她的指甲全部翻裂，指尖结着冰碴，地上全是抓挠出的血痕。而欧阳政站在阴影里，手中握着沾血的星盘碎片，脚边是一个刚挖好的土坑。

坑里放着一面青铜镜。

镜面朝下，背面刻着缠绕的并蒂莲，莲心处嵌着两颗泪珠形状的宝石——一颗暗红如凝血，一颗苍青如狼瞳。

"那是......"欧阳政的喉咙像是被冰棱堵住，"我们的眼睛。"

浪尖上的洛楚汐忽然笑了。她抬手撕开腹部的伤口，从血肉中掏出一物——正是那面青铜镜。镜面己经裂成蛛网状，但依然能看清里面封存的景象：

初世的祭坛上，玄衣巫女手中的匕首突然转向，刺穿的竟是自己的心脏。

"你总说第一世是我剜了你的心。"洛楚汐的指尖抚过镜面裂缝，"可镜子里的人，为什么在哭？"

冰封的忘川河突然炸裂。无数碎冰腾空而起，每一块冰晶里都映出不同的场景——所有轮回的开端，那个被欧阳政刻意遗忘的真相：

根本不是他剜了她的心。

而是她求他杀了自己。

"巫蛊族的双生子，活一个就得死一个。"洛楚汐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说要替我承受诅咒，却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她举起残破的青铜镜，"你把我们的记忆对调了，是不是？"

欧阳政的膝盖重重砸在冰面上。

他想起来了。

全部想起来了。

初世那个雨夜，本该死去的是他。可就在洛楚汐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的瞬间，他逆转了星盘——从此她代他承受剜心之痛，他替她背负永生诅咒。而那些轮回里的相杀，不过是诅咒发作时，他在重复自己最恐惧的事：**失去她**。

青铜镜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镜中的画面急速倒退，最终定格在第八世雪夜——欧阳政跪在土坑前，正将自己的左眼生生剜出，嵌进镜背的莲心。而本该昏迷的洛楚汐就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另一颗染血的宝石。

"你总是这样......"现世的洛楚汐忽然落下泪来，"连愧疚都要偷偷摸摸。"

忘川河底的冰层开始崩塌。那些被困在冰晶里的记忆蜂拥而出，化作无数青铜色的蝴蝶，疯狂啃食着欧阳政的身体。每被咬下一块血肉，就有一段虚假的记忆被修正：

第三世城头挂着的不是她的尸骨，而是她为保护他制作的替身傀儡；

第七世鸩酒里的毒，是她从自己心头血中提炼的解药；

就连昨夜往生殿里的"死"，也不过是她为他设的局......

"为什么......"欧阳政的质问被呼啸的寒风撕碎。

洛楚汐的身影正在消散。她腹部的伤口完全裂开，露出里面缠绕的青铜树根系——那些根须上挂满了银铃，每个铃铛里都藏着一句未说完的话。

"因为诅咒真正的解法......"她的声音己经轻得像叹息，"从来不是同生，而是共死。"

最后一块冰晶融化时，欧阳政终于看清了镜背并蒂莲的全貌——

那根本不是莲花。

是两具相拥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