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暖阳
赵颜捡起地上的鞭子，在原地愣了片刻，缓缓回过首，望向不远处的泠泠，神色有几分空洞。泠泠也正定定望着他，当看到他开始缓步向她走来时，眸光开始微微颤动。
牢狱中，姜离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泠泠和穆衍真的武功丝毫都施展不出。
泠泠如今之于赵颜，无异待宰的羔羊。
“赵颜！”云昭望着赵颜，“放下手中的鞭子！你不能伤害泠泠！不要中了姜离的奸计！”
穆衍真微微仰首望着赵颜，“赵颜，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样做的后果？”
可是赵颜仿佛未曾听到云昭和穆衍真的话般，仍手执鞭子一步一步逼近泠泠。
泠泠突然自赵颜身上收回目光，双目怨毒地看向牢外的姜离，“贱人！你想折磨我杀我就自己动手啊！借别人之手，算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赵颜突然在她身前停下了脚步，而后将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挥向泠泠，泠泠身上立即浮现一道血痕，她紧紧攥着双手，一边咬牙兀自承受着，一边向姜离叫骂。
姜离面不改色地望着泠泠，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一般。
泠泠瘫倒在地，身上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她的骂声也渐渐弱了下去。赵颜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姜离望着他问道：“怎么停下了？”
赵颜缓缓回过身，望了一眼姜离，“已经够五十鞭了。”
“她骂我了。”姜离微微笑了笑，“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赵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而后回过身，再次一遍又一遍地将鞭子抽向泠泠身上，直到将泠泠抽得昏死过去。
赵颜回首看了姜离一眼，见她没有喊停的意思，便抬手准备继续抽打。
“好了，停下吧。”姜离突然道：“来日方长，如果第一天就打死了，就不好玩儿了。”
赵颜收回鞭子，缓缓回过首看向姜离。
姜离缓缓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赵颜，你做得很好。”
一名同样遮头盖脸的婢女缓步自暗处走出，打开牢房门，将赵颜放了出来，而后将他推到了姜离身旁。
姜离向他温柔一笑，“跟我来，我今日就让你看我的真实面容。”
话音刚落，便先一步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赵颜在原地怔了片刻，也缓步跟了过去。
“泠泠……”云昭隔着栅栏一遍又一遍地唤泠泠。
半晌后，泠泠才颤巍巍地抬头望向云昭，她的脸上满是尘埃和干枯的血迹。
云昭将袖中的一小瓶伤药缓缓扔到泠泠身旁，“泠泠，暗中将伤药吞下，坚持下去，我们要活着出去……”
穆衍真也望着她道：“泠泠姑娘，京都还有很多比乘坐画舫更好玩儿的事，等我们一起出去后，我们带你玩儿个够……”
泠泠的嘴角勉力扯出一抹笑意，但却苦涩至极，她的声音异常虚弱，“肯定要……活的……我还要亲手杀她……”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抬动手腕去摸那个小瓷瓶，摸了几次才终于摸到。
突然一阵锁链声响动，婢女打开牢房的门，推了赵颜一把。赵颜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他没有看泠泠，而是窝在了一个离泠泠最远的角落，神色木然。
云昭缓缓从赵颜身上收回目光，望向穆衍真，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
穆衍真沉吟道：“与小环对李景瑜做的那些事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如果姜离就是小环的恩公，就说得通了。”云昭道。
穆衍真向云昭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牢房内很安静，赵颜好像靠在角落里睡着了。但是泠泠却在昏暗中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今那双眸子中，早已失了原有的光彩。
泠泠伏在地上虚弱问道：“今日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她的脸，是你心目中的模样吗？”
赵颜没有说话，头仍旧靠在栅栏上，目光动也不动。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你如此为她神魂颠倒？”泠泠又问道。
半晌后，赵颜才讷讷道：“当年是她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在他被父亲挑断手筋脚筋后，得知此生再也无法习武后，他心如死灰。他自小便将习武视作自己的信仰，甚至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可是如今他的手再也无法握剑，他想到了死。母亲早亡，父亲重新娶了一房妻室，平日对他不管不问，在外屡次受气后，便开始强行逼迫他研读诗书，他不敢不从，便趁父亲不在时偷偷练武。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父亲发现。父亲怒火中烧，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断了他最后一点念想。
他视作信仰之物，如今被人践踏在脚下，再也无法重拾，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在这世上的任何理由了。
他就是在这时遇到了给他假药的姜离，姜离想方设法地救他。赵颜却不为所动，甚至有些不耐，他告诉姜离，他早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那天，姜离却看着他说，“如果你想要理由，那我给你一个理由……为了我，活下去。”
姜离说这话时，立在窗下，夕阳的余辉落入她的眸中，泛着说不出的暖意。
窗外夕阳正浓，窗内的女子虽然带着面纱。但赵颜也看得出，她在微微笑着，带着无线温柔。
赵颜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母亲宠溺地唤在外贪玩跑得满头大汗的他，回家吃饭时的模样。也是在黄昏，那时夕阳的余辉淬落在她的发间，她的眸中。她那微微含笑的温柔的眸光，连同那天的记忆，一直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那天的余温，在那之后孤寂的时光中，暖了他一个又一个年岁，直到他失去最后一丝牵念后，也彻底消散。
赵颜没想到，那份温暖，竟会在今日重铸。
他望着姜离，微微笑着，眸中不知不觉泛起隐隐泪光。
既然你说让我为了你活下去，那我余生便为了你活下去，只为你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