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入葬
穆老拼劲全力，抬眸看了穆衍真一眼，随后缓缓阖上了双眼。
谢琦望着穆老，眼中满是泪光，他轻声喊道：“老师……”
穆老静静地靠在床帮上，没有任何回应。
“老师……”他又轻声叫了一声，穆老好像睡着了般。
谢琦望着穆老，异常紧张，眼中满是无可名状的恐惧，那种恐惧是深入骨髓的，他的胸脯上下起伏，“老师？”他手足无措地跪行上前，“老师……你不要睡……”他将穆老抱在怀里，“老师，你不要这时睡啊……你和学生说说话……”
穆衍真望了穆老片刻，缓缓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当下人们听到动静，跨进房门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僵直着身子立在屋内的穆衍真，他的脚下是一把沾血的剑。在穆衍真身后，是那个跪在地上抱着穆老，双目空洞形容枯槁的谢琦。
“大人，老爷已经去了……请让我们先将老爷抬到床上……要开始准备老爷的后事了……”
“后事？”谢琦听到这两字很意外，“你在说什么？老师只是在睡觉……”
“大人……老爷早已过世了……”那人试探着说道：“不信大人查看下老爷的鼻息……”
谢琦伸出颤抖的手，去探了下穆老的鼻息，下一刻突然怕烫般收回手，紧紧握住了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穆老半晌，茫然抬首看向四周，“老师刚才还好好地睡觉，怎么会突然……”当他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穆衍真身上时，以及他脚前的那柄沾血的剑时，突然愣住，半晌后，才颤声道：“是你？原来是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怨恨老师……”
谢琦将穆老小心翼翼地交给下人，站起身，望着穆衍真，不敢置信“你恨老师将你赶出家门，你恨老师经常责罚你，你恨老师厚待我，而对你不管不顾……你为何不杀了我？症结出在我身上，你为何不杀了我？却要对缠绵病榻的老师动手？！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他死死盯着穆衍真，情绪渐渐激动，说到最后已是双目通红，声嘶力竭。
穆衍真缓缓看了他一眼，缓缓阖上双目，什么也没说。
哪怕到了刑堂上，在面对众口一词的弑父指控时，他依旧一言不发。
穆老过世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都，众人闻之无不骇然，更何况传言穆老还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穆衍真所杀。皇帝闻听亦大惊，亲自督办此案。刑堂之上，无论主审官再怎么询问，他都不置一词。最后因为穆衍真弑父的证据不足，穆衍真被无罪释放。
但是关于穆衍真弑父的传言，早已传遍了京都。穆衍真迎着别人异样的眼光，操办父亲的丧事。父亲停灵在家，供昔日好友凭吊。夜晚时分，当白日里噪杂的人声褪去，堂里变得异常安静，穆衍真跪在灵堂中，怔怔望着面前瓦盆里纸钱的火焰一点一点变小，良久，他喃喃苦笑道：“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灵堂里静悄悄地，没有人回答。只有不时从门缝中窜入房内的风，将他面前的细小火焰吹得有些跳跃。
火焰熄灭后，他将手里的一沓土纸缓缓放在那堆或明或暗的灰烬上，火焰重新染了起来，将他那双被雾气侵染的眸子，映得陆离斑驳。
停灵三日后，开始下葬，那天，他捧着穆老的灵位，走在最前面。送葬队伍，行过长长的街道，两旁观看的路人，不时对他指指点点。
当送葬队伍快行至长街尽头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送葬队伍前拦住了去路，不是别人正是谢琦。谢琦在穆老过世的第二天，便一病不起。案子庭审时，他强撑病体前往做了证言。随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今日穆老下葬，族中人见谢琦情势不好，便没有告诉他。没想到他到底还是知道了，他身着一件单衣，这么短的时日，他便变得形销骨立。他立在送葬队伍前，看了穆衍真一眼，随后目光缓缓落在穆衍真手中捧着的穆老牌位，双目浮现隐隐泪光。
众人看到是他，忙为他送去一件孝衣，帮他穿上。随后，他在仆人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到队伍中。他一路上拖着沉重的躯体，不紧不慢地跟在穆衍真身后。
天际阴沉沉的，棺椁到了坟地，便开始飘起了雨。
穆衍真和谢琦都跪在地上，静静看着他们将棺椁移入早已掘好的墓坑中。
当谢琦看到他们用铁锨将湿土一层一层覆盖在棺材上时，泪水合着雨水滚滚而下。
穆衍真就淡淡地望着，黑色的棺木被黄土覆盖，眼中没有任何神色。
一座新坟，出现在茫茫旷野中，新立起的碑，上面所刻的冷冰冰的名字，是不久前还曾与人言笑晏晏的鲜活生命。
一块墓碑划出了生死界限，此生此世再难逾越。
众人都三三两两散去，穆衍真也望着被雨水打湿的墓碑，缓缓从地上站起身。
就在穆衍真欲转身离去时，跪在地上的谢琦突然道：“为什么要杀老师？我想知晓你的心中的真实想法。”谢琦并未看他，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墓碑。
穆衍真缓缓顿住脚步，他回首看了谢琦一眼，嘴角萦着一抹笑意，“谢琦，你这是在问一个自小离经叛道之人，做某件事的理由？你觉得你会得到答案么？”
“穆衍真，老师虽然待你严苛，但他始终是你的父亲，即便不是你的父亲，也罪不致死啊……”
穆衍真云淡风轻道：“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话音刚落，他便再次抬步离去。
雨势渐渐大了，谢琦衣物湿透，长发紧紧贴在脸上，“我会遵照老师的遗言，此生绝不会将老师之死的真相说出……”他的双眼被滚烫的泪水灼得通红，他咬牙切齿道：“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穆衍真的脚步并未停歇，他似笑非笑道：“在下会随时恭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