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歧途
穆老望着谢琦语重心长道：“我一直不愿你们相见，就是担心他日后会将你引入歧途……”穆老默然片刻，“人言相由心生，他的那张脸，绝非是一张读书人会有的脸。还有他那不会退让的性情，日后不知会为他招来多少祸事……”穆老说到最后，带着满满的痛心，声音已有几分轻颤。
谢琦虽然只与穆衍真有一面之缘，但是穆衍真的长相，却是如穆老所言那般，没有读书人那种抱朴守真之感，反倒俊美得有几分妖异，引人注目，但同时又会让人对他产生戒心，不敢轻易接近。
“老师的苦心，学生明白。”谢琦顿了顿又道：“学生相信子臻日后也定然会明白的。”
穆老微微摇摇头，“他不会明白的。我也已经早已放弃再管教他了。曾经我担心他日后闯出祸事，天下人都指责我教子无方，甚至还曾想将所学尽授于他，但现在我释然了。”穆老说到这里，垂首望着谢琦，“易之，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在你身上，我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以授。你不仅是我的学生，还会将整个穆家托付于你，若以后他有行差踏错，影响到你，你不用顾忌我。你无论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
谢琦望着穆老，觉得今日的老师有种说不出的苍老和悲戚之感。谢琦跟随他那么多年，还不曾有过如此神情。他忙跪倒在地，以头碰地，“学生定不辱老师所托。”
谢琦自小父母双亡，是名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时常挨饿受冻。穆老是将他自暗无天日的地方拯救过来的，曾经穆老的出现就是上天给他唯一的光亮。自跟随穆老进穆府来之后，穆老不仅悉心教导他，还时常嘘寒问暖。穆老待他犹如亲子，准确来说较亲子更胜。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给过他这种近乎独宠的关怀。面对穆老的坦诚以待，他甚至有种不真实的错觉。跟随穆老的这些年，他犹如生活在梦中一般，直到今日，他才知晓这不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他真的拥有曾经可望不可及的父母般的关怀。
从此以后穆老所在，就是他的方向，穆老想要的一切，他会帮他实现，哪怕牺牲性命他也在所不惜。因为穆老给了他，连睡梦中都想要得到的关怀。
谢琦废寝忘食地读书，他不想穆老失望，他想早晚有一日赶超穆衍真，成为穆老的骄傲。但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穆老在朝中的政敌，以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构陷穆老。由于那人早有准备，将罪证伪造得以假乱真。人证罪证确凿，圣上下令将穆老革职下狱查办。那人甚至还买通狱卒，对穆老暗中用刑。谢琦为救穆老到处奔走，还到处筹集银两打点，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勉强在狱中见了穆老一面，穆老身上遍体鳞伤，谢琦不由得暗暗握紧了双拳。离开牢狱后，谢琦见到处奔走不见成效，绝望之际便去买了一把匕首，他将匕首磨得锋利。既然他不能救老师，那么他会亲手杀死陷害老师的人，为老师报仇。
谁知就在他欲行动的第二日，突然听闻圣上下令重审穆老一案的消息。他多方打听之下，才知晓此事是穆衍真促成的。不仅如此，圣上还对他的才能大加赞赏，钦赐他护国玉。穆衍真云泽第一才子的名号，便是自那时传开的。
他不知晓穆衍真用了何种方法，接近圣听，也不知晓他用了何种方法帮穆老脱罪的，但他知晓，穆衍真用的一定是令穆老鄙夷方法。
果不其然，穆老洗清冤屈，谢琦将他接回家中，为他请了大夫诊治身上的伤。那天穆衍真也前来探望穆老，穆老看到他腰间佩戴的护国玉时，突然厉声道：“出去，我不需要你侍奉窗前。从此以后，你我父子一刀两断！你和穆家也再无任何关系！我百年之后，也无需你为我养老送终，焚香祭拜。”
穆衍真望着穆老，目光沉沉，“赶我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他从未问过的问题。无论穆老再怎么苛责他，他都不曾问过他为什么。起初他以为父亲只是单纯地对他严厉，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穆老缓缓垂首：“你是天纵之才，我命微福薄，做不了一个天才的父亲，会折煞我的。”
穆衍真定定望着他，眸光微动，半晌后，缓缓转首离去。
还未走出几步，穆老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如果想活命，就离朝堂远一些。”
穆衍真的脚步只微微一顿，便继续前行。
穆老一直望着穆衍真，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得到皇帝的认可，穆衍真离他“祸世”又近了一步。穆老只有与他划清界限，或许才能救穆家。
穆老的话，谢琦也不知晓，穆衍真是否听进去了。
听闻后来皇帝想召穆衍真入朝为官，但是穆衍真坚辞不受，为了不好拂逆圣意，最后只领了一个虚职，还接受了入宫为公主做伴读的任命。
这个消息传至穆老耳中时，他染了风寒，正卧床静养，闻听此事，并未有太多反应，只缓缓阖上双眼。谢琦见他想休息了，便轻声退了出去，为他掩上了门。
自从穆老出言赶走穆衍真后，穆衍真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哪怕穆老生病了，也不曾像往日那样过来探望。穆老现在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谢琦身上，不仅嘱咐他闲暇之余多读书，还教他为官之道。
谢琦如今已步入官场，虽然担任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官职。他极为尽心尽职，只要无事便会留在官署工作。但同时也会抽出时间陪穆老。几年后，他的努力，被皇帝看进了眼里。皇帝将他调任吏部任职，连升两级。他也终于有资格与穆老一同参加朝会。
穆老年事渐高，他决定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照料他。那次他休沐回来，却发现穆老并不在家里。他问仆人都不知晓穆老去了哪里。他焦急地命人到处去寻找。直到暮色降临，穆老才回来。他穿着一个披风，披风的兜帽中有几片零星的桃花花瓣。
穆衍真所住的山居别院，遍植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