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师
深夜时分，云昭身着一件暗红披风，出现在天牢门外，她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守卫立即向云昭行礼，引着她向内行去。云昭跟随守卫，见他将面前的一道道铁链打开，行过一个甬道后，终于隐隐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穆衍真仍穿着那件色彩斑斓的长袍，负手立在牢房中，黑色的长发垂至腰间，他一直仰首望着墙壁上狭小的窗户，听到身后传来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他并未回首，嘴角微微，“在下一直好奇牢狱是何模样，今日终于有幸得见了。”
云昭缓步跨进牢房，也笑着调侃道：“不知我是否打扰公子观赏牢房的雅兴？”
穆衍真缓缓回首，不时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不知公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他望着云昭，她今晚穿着一件暗红色披风，戴着同色兜帽，与往日相比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娇艳。
云昭望了他一眼，缓缓在矮桌前的稻草中坐下，将手里拎着的酒壶放在了桌上，“坐。”
穆衍真依言在她对面坐下。
云昭轻轻取下兜帽望着他，“穆衍真你想死吗？”
穆衍真定定望着云昭，没有说话。
云昭轻轻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在桌上有缺口的粗碗中倒满。而后将酒坛重新放回桌上，“酒中有鸩毒，如果你想死就喝了碗里的酒。”
穆衍真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有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公主今晚有心事？”
“你不喝，那我就帮你喝。”话音刚落云昭就伸手去取那只酒碗，谁知手刚触上酒碗便被穆衍真一把按住，两人的手撞到酒碗，溅出的酒液溅在两人手背上凉凉的。
穆衍真望着她，“公主此举何意？”
“你不想死，也不想让我死。你此举又何意？”云昭迎着他有些疑惑的目光，继续道：“你并未杀害你的父亲，却对弑父的罪行供认不讳，这难道不是在求死吗？即便你有护国玉，侥幸逃过一死，你之后的境况，只会生不如死……”
穆衍真缓缓松开她的手，静静听着她的话，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他的眸子沉静如水。
云昭顿了顿，“你曾承诺我帮我寻到当年刺杀的幕后黑手。我回宫后，你一直助我良多。你若死，不仅失信于我，还如同断我一臂。你无法再襄助与我，岂不是将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穆衍真听着云昭的话，一直淡淡笑着，“公主，当初一直避着在下不正是为了帮在下寻到解药，早日和在下两不相欠，分道扬镳吗？”他望着云昭，眸中笑意更盛，带着几分入骨的傲气，“若是由公主提出此事，在下就不算失信于人了对吗？”
云昭望着他，一时不该如何作答。她默然片刻道：“穆衍真，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毁约。你当真要毁约吗？”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穆衍真望着云昭，“公主这厢在下只能说声抱歉了。”
云昭缓缓站起身，望着仍跪坐在地的穆衍真，“穆衍真，我今日并非一人来此。有一人也想见你，我顺便将他也带进来了。”话音刚落，云昭便向外道：“守卫，请那人进来吧。”
守卫依言离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人走了进来，打开锁链，放那人进来。
从那人走近时，穆衍真便一直望着那人，哪怕那人跨进牢房，在他面前坐下，他的目光仍未离开那人身上，他嘴角萦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我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我就知道你会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琦，他仍带着几分病中的憔悴。
“你们兄弟二人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行离开了。”
“公主请留步。”谢琦突然叫住她，“臣想请公主在场。”
云昭缓缓顿住脚步，看了谢琦与穆衍真一眼，最后重新在穆衍真对面坐下。
“我自幼家贫，却偏爱读书，靠去学堂偷偷听夫子讲课，才学会识文断字。
后来常常去邻居富户家偷书自学，被发现便是一顿毒打辱骂。由于无钱买纸笔文墨，我常常用碳灰将自己的诗文残句写在卢叶上。直到十岁那年，老师循着卢叶上的诗句，寻到了我。老师说我将来必成大器，于是将我带回了家中悉心照顾教导。”谢琦顿了顿，“我双足生有冻疮，每到冬日就特别难熬，是老师亲自为我洗脚上药。那年老师被调离京师，我跟随他前去赴任。时值冬日，途中天寒地冻，老师担心我冻疮复发，老师时常会将我的双足揣在怀里一点一点暖着。
我跟着老师读书时，只要我遇到不懂之处，老师就会悉心向我讲解，哪怕是夜半时分，只要我有不懂的地方，老师也会秉烛教我。我此生最感激的事，便是遇到了老师，我知晓如果当年老师未曾寻到我，我要么被人打死，要么很快便会泯然众人……”说到这里，谢琦望着穆衍真，“我知晓你一直在怨我，怨我从老师那里夺走了属于你的关爱。”
穆衍真的神色如常，眼中仍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怨你。我不懂，你有老师这么好的父亲，为何就不能好好承欢膝下？”
“穆衍真，你到底隐瞒了什么？”谢琦盯着他，顿了顿问道：“是与我有关对吗？”
穆衍真似笑非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自恋。”
“到现在了，你为何不肯说出来……”谢琦突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咬牙切齿道：“你真的想死吗？”他死死盯着穆衍真，穆衍真仍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望着穆衍真，眼中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由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渐渐地不敢置信，痛苦、悔恨、怨怼交织在一起。他看了穆衍真一眼，好似被他眼中的神色灼痛了双目，又好像看到了他终其一生最恐惧的东西，他突然怕烫一般松开手，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头，
最后痛苦地阖上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怎么会……”
“谢大人？”云昭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谢大人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我……是我亲手杀了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