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可还记得,臣当初随公主前去云州的前一日,先帝召见臣与公主说了什么吗?”
清宁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穆衍真缓缓转动轮椅,面对清宁,“陛下说,云州大捷后,便将公主下嫁于臣,并许诺臣一国宰辅之职,”穆衍真目光沉沉道:“届时臣是一国宰辅,公主是一国储君,未来的帝王,天下百姓满庭朝臣会作何想?”
清宁望着穆衍真,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穆衍真突然道:“公主想说,若云州顺利大捷,臣与公主成婚,是经三书六聘拜过天地才结为夫妇的,而如今臣与陛下乃是无媒苟合,无法相提并论。”
“穆大人……”清宁有几分羞愧难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嗫嚅半晌,“是我……不该对大人指手画脚……”她的眼角带着斑驳泪痕,“可是大人昔日不就是历来潇洒肆意,不愿被任何事物束缚,才一直拒绝父皇所给的高官厚禄吗?”
穆衍真抬首望着清宁,清宁迎着他的目光,“穆大人,你若不是真心想娶我,我定然不会嫁你。当时父皇说我们婚事时,我并未反对,是因为父皇缠绵病榻之上,我不忍让他的一片苦心落空。当时我便已经暗自下了决定,等云州大捷后,我会放大人走……”清宁的眸中满是泪水,她颤声道:“我一直暗中倾慕大人。可婚姻大事,又岂是能强迫而来的?况且大人一直心系他人,那人还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会横刀夺爱。大人也在这朝堂之上,过得并不快乐。虽然大人一直在笑,但是我知道,很多时候大人心里在滴血。尤其是昔日在和陛下开展之时,对自己的爱人刀剑相向,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我看到了,看到了大人眼底翻涌的感情……我看得出大人这些年一直在受苦……所以当时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因为如果强留大人在朝堂之上,在我身边,那我最后一定会后悔终生……不过如今也好,如今大人就在陛下身侧,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便大人如此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要为陛下考虑……为你们二人日后做打算,也要从长计议……不能如此地不计后果……”
穆衍真静默半晌问道:“公主说完了?”
“穆大人,是我多管闲事了。我知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讲……”
穆衍真恍若未闻般道:“如今臣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今日来,还有几句良言相劝。希望公主能安分守己,牢记陛下的不杀之恩,不要做出危害陛下之事。”穆衍真说着,目光淡淡扫了她怀里的牌位一眼,“私设灵堂这种事,以后切莫再做了。”
清宁怔怔垂首轻轻着怀中的牌位,泪水大颗滴落。
“臣先行告退了。”穆衍真话音刚落,便转动轮椅向外行去。清宁抬起模糊的泪眼,望向穆衍真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早已湿了衣襟。
紫云宫内,静静焚着沉水香,淡淡的烟雾缭绕四周。穆衍真缓缓转动轮椅进来时,云昭正歪在短榻上,闭目养神。殿内轻轻回荡着轮椅在地面滚动的摩擦声。
云昭缓缓抬眸望向,离她越来越近的穆衍真的身影。她缓缓坐直身子,望着穆衍真,微微笑道:“与故人叙完话了?”
穆衍真望着云昭,似笑非笑道:“果然无论何事都瞒不过陛下。”
“穆衍真,朕赐你那块令牌,是让你在朕的宫禁通行无阻,而不是去其他宫内乱串。”
穆衍真微微颔首,“臣谨记陛下之言,以后绝不会再到处行走了。”
云昭定定望他片刻,“穆衍真,你想看桃花吗?”
穆衍真微微抬首,望了云昭片刻,而后缓缓拱手行礼,“臣的双腿不良于行,恐无法陪同公主出宫赏花。”
云昭一字一顿问道:“朕问的是,你想看桃花吗?”
穆衍真微微笑道:“臣,早已不喜欢看桃花了。”
“为何?”云昭问道。
“桃花是万花中最为多情之花,而臣已受够了多情之苦。”
云昭突然轻笑出声,她望着穆衍真,眸中是盈盈笑意,但是眸中的笑意随着接下来的话语,一点一点淡去,“穆衍真,你说好笑不好笑,多年前,说桃花多情的人是我。如今却变成了你。”
“这世上令人唏嘘之事数不胜数,陛下,会慢慢习惯的。”
云昭抬眸望着他,“听你之言,倒是活得通透。”
“臣如今只是为了苟活而已,其他一切都于臣而言,是浮云而已。”
“苟活……”云昭的神色带着几分黯然,“是因为朕的原因,你才会苟活于世吗?”
穆衍真微微颔首,“是。”
殿内很安静,安静地甚至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云昭直直地望着穆衍真,而穆衍真则微微垂首。
有宫内进来,蹑手蹑脚地为云昭奉茶,云昭缓缓接过,放在桌上。后又重新端起,轻轻啜了一口,向穆衍真微微笑道:“是,朕就是为了让你生不如死。让一向轻生死的云泽第一才子,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苟且偷生。”
穆衍真也微微抬首,望向云昭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朕乏了……要歇息了……”云昭微微仰首,“今晚还是穆大人为朕守夜吧。”
穆衍真微微颔首,“臣遵旨。”
长佶上前,侍奉云昭歇息。
穆衍真则缓缓转动轮椅,向外行去。穆衍真端坐在轮椅上,今晚是月圆之夜,凉风习习,吹动穆衍真的鬓发。他微微仰首,望向天际,那无边月色仿佛倾泄全身,带着淡淡的寒意,罩在了他的外袍上。月光沉进他如深井般的双眸,仿佛消失无踪。
身后,长佶缓缓阖上门,转身向他微微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穆衍真微微侧首,仿佛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虽然有房门相隔,但是两人离得很近,穆衍真甚至连她翻身的声音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