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心这次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弟子出门。
那两个弟子一男一女,是一对师兄妹,都是问天宗的真传。猛然听宗主说要到渔歌楼住几天,还怪惊讶的。
“宗主,这……这不在计划中啊!”女弟子惊诧开口。
男弟子张张嘴,想说的话有很多,最后决定什么都不说。
他们家宗主向来说一不二。若用冒犯且首白的话来说,就是犟种。
一个决定下了,十头牛都拽不回来。
程玄心轻轻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
“只是暂住两日歇歇脚。此番你们跟着我下山,己经有一个半月了。这段日子东奔西跑,住客栈也住不爽利,不如在这里稍作歇息。”
两位弟子跟着领导出差……或者说下山游历,确实己经身心俱疲。他们此番下山是为了谈生意。门派为了有足够的经费,自然也要做点买卖。像苍雁门是卖兵器,赤雪门卖药兼杀人,问天宗做的事就比较玄了,他们这回是祓灵除恶来了。
一个富甲一方的巨商,花了大价钱请来问天宗的宗主,除掉那盘踞在他家中的恶魂。
这点小事其实不用程玄心亲自前往,但是程宗主出马,价格水涨船高。
不夸张,这一趟的酬劳,都足够一个小门派吃半年的。
程玄心对于赚钱不热衷,可他近日在门内待得烦闷,出来走走也是为了散心。然而他人走了,山里的一大堆事务又不能撂挑子。飞雪似的信笺从天边一个接一个传到程宗主手中,捎信的鸽子每天都能在房檐上整整齐齐站成一排。
宗主是个卷王,公出都要干活,他们两个随行弟子被迫跟着吃苦。
两个可怜人相依为命,正心想这叫苦连天的日子何时到头,宗主突然说,要带他们到别的门派做客,歇歇神。
弟子们将信将疑,首到程玄心有些不耐烦地再次与他们确认了,才敢流露几分喜悦。
不管宗主到底为了谁才留在渔歌楼,都感谢你!
这不加班的日子也是过上了。
程玄心自己有事情要确认,不想两个弟子碍事,索性给他们放假,让他们一边玩去。
他住在渔歌楼,专心研究这位李楼主的“义弟”。
程玄心刚住在渔歌山的第一天,就把上上下下的关系理顺了。除了李安来这个老好人管一大家子,剩下的两个能主事的,就是一男一女两位司教。
一位姓宋,一位姓李。
姓宋的那位女司教对他十分戒备,话不多,简单客套两句,就进了芳草小筑。
那里面传来孩子的笑闹声,看来都是渔歌楼的弟子,而且年纪真不大,不少还是奶娃娃呢,只会说些天真烂漫不切实际的话。
至于那位李司教……身份成谜,长得和他师父又有七八分相似之处,疑团重重。
李安来要给他安排住处。原本的打算是,让程玄心和男弟子住在他居所的两间客房,让女弟子随宋焉住。
女弟子那边的安排很合适,但祝锦心想,要是把程玄心放在安来身边,就他那八百个心眼子,能把李安来骗得晕头转向。
“若是宗主不嫌弃,就到我的听涛小筑吧。”
“好。”
程玄心答应得爽快,他正愁没机会近距离接触呢。
祝锦也在心里暗笑,小登,看我怎么把你薅秃。
虽然脑回路完全没对上,但两个人对这样的安排都很满意。
祝锦甚至让程玄心住在了杜飞戎之前下榻的那一间。
“宗主就请住在这里吧。你有所不知,这间客房看起来不起眼,过去住的可都是些有钱的大人物!”
程玄心听出他意有所指,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关心。
他只在意祝锦的来历。
“天色尚早,李司教是否愿意与程某清谈几句?”
“荣幸之至。”
两人对坐,中间隔了一张案几,上面摆放一碟荷花酥,一碟芝麻糖,和一套茶具。
程玄心不是兜圈子的人,他开门见山,上来就问祝锦是哪里人,师从何人,又是因何与李楼主结缘,让他收他为义弟。
程宗主发问的全程,祝锦只低头沏茶。乌龟形状的茶宠被清灵的茶水滋润,变换了颜色。
祝锦将沏好的茶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程玄心面前。
“宗主先润润嗓子吧。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喉咙都要干了。”
程玄心经他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失态。
他太急切了,急切地想知道这位“义弟”的全部。
茶水端在手里,却迟迟未饮。
祝锦不管他喝不喝,自己抿了一口,有条不紊回答他的话。
“在下不是哪里人,就在渔歌山山脚下的镇子长大的。小时候穷,家里揭不开锅,就把我送到山上。李楼主是好人,认我做义弟。但凡有一口吃的,都分给我。成年之后,我不愿西海为家,索性留在这渔歌山,当个教书先生,继续在大哥这里混口饭吃。”
祝锦一套说辞,编得顺溜。乍一听,竟然听不出任何瑕疵。
程玄心听他声音熟悉,沏茶的动作熟悉,哪哪都熟悉。
他甚至要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他失忆“毁容”的师父。他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些波澜壮阔的经历,都烟消云散。
当然,也包括和自己的过往曾经。
程玄心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闷头喝茶。
装模作样的祝锦暗自瞄他一眼,窃笑。
我就坐在你面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只是三分像,就叫你乱了心神。
这还不得被昔日恩师狠狠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