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谭 冯衍
桓谭字君山,是沛国相县人。他的父亲在汉成帝时担任太乐令。桓谭凭借父亲的官职荫庇担任郎官,因为喜好音律,擅长弹琴。他学识渊博,广泛涉猎,全面学习了《五经》,都能阐释其大义,不做繁琐的章句之学。他擅长写文章,尤其喜好古学,多次跟从刘歆、扬雄辩论分析那些疑难和不同的观点。他爱好音乐,生性坦率不拘小节,不注重外表的威严仪态,而且喜欢批评诋毁那些浅陋的儒生,因此常常遭到排挤。
在汉哀帝、汉平帝年间,他的官位不过是郎官。傅皇后的父亲孔乡侯傅晏和桓谭关系很好。当时,高安侯董贤受到宠幸,他的妹妹是昭仪,皇后日益被疏远,傅晏默默无言,心中不得志。桓谭进言劝说道:“从前汉武帝册立卫子夫,寻找陈皇后的过错,最终陈皇后被废,卫子夫最终被立为皇后。如今董贤极受宠爱,他的妹妹尤其受宠幸,恐怕将会有卫子夫那样的变故,怎么能不担忧呢!” 傅晏很惊恐,说:“对,那该怎么办呢?” 桓谭说:“刑罚不能施加在无罪的人身上,奸邪不能战胜正首的人。士人凭借才智求取君主的赏识,女子凭借谄媚的方法求得君主的宠爱。皇后年轻,很少经历艰难,或许会驱使医巫,在外面寻求方术,这不能不防备。而且您作为皇后的父亲地位尊贵却广泛结交宾客,他们必定会借助您的权势,从而招致非议。不如辞谢遣散门客,务必保持廉洁诚实,这是修养自身、端正家风、躲避灾祸的办法。” 傅晏说:“好。” 于是就遣散了经常往来的门客,入宫禀告皇后,按照桓谭所告诫的去做。后来董贤果然暗示太医令真钦,让他搜求傅氏的罪过,于是逮捕了皇后的弟弟侍中傅喜,在奉诏办理的案件中没有找到罪过,才放了他,所以傅氏在汉哀帝时最终得以保全。等到董贤担任大司马,听闻桓谭的名声,与他交往。桓谭先向董贤呈递书信,用辅佐国家、保全自身的方法劝说他,董贤没有采纳,于是就不再与他交往。在王莽代理皇帝职权、篡位弑君的时候,天下的士人,没有不竞相赞扬他的德行美好,制作符命来求得谄媚取容,唯独桓谭坚守自己的立场,默默无言。王莽时他担任掌乐大夫,更始帝即位,征召他并任命为太中大夫。
世祖即位,征召桓谭为待诏,他上书谈论政事不合旨意,没有被任用。后来大司空宋弘举荐桓谭,被任命为议郎、给事中,于是他上疏陈述时政所应采取的措施,说:
我听说国家的兴衰,在于政事;政事的得失,取决于辅佐的大臣。辅佐的大臣贤明,那么杰出的人才就会充满朝廷,而处理事务就符合时代的要求;辅佐的大臣不贤明,那么议论就会不合时宜,而举措就会多有失误。拥有国家的君主,都希望振兴教化、建立善政,然而政治之道未能治理好,是因为他们所说的贤才不一样。从前楚庄王问孙叔敖说:“我还没有找到治理国家的正确方针。” 孙叔敖说:“国家有正确的方针,是众人所厌恶的,恐怕大王不能确定。” 庄王说:“确定方针只在于君主,也在于大臣吗?” 孙叔敖回答说:“君主对士人骄横,就会说士人没有我就无从获得富贵;士人对君主骄横,就会说君主没有士人就无从安定生存。君主有的甚至到了失去国家还不醒悟,士人有的甚至到了饥寒交迫还不进谏。君臣不和谐,那么国家的正确方针就无从确定了。” 庄王说:“好。希望相国和各位大夫共同确定国家的正确方针。” 善于治理国家的人,观察风俗然后施行教化,考察失误然后设立防范措施,威严和恩德交替兴起,文治和武功交替使用,这样之后政治就能顺应时势,而躁动不安的人也能安定下来。从前董仲舒说 “治理国家就好像调琴瑟,那些不和谐的地方就应该解开重新调整弦线”。重新调整弦线难以实行,而违背众人意愿的人就会灭亡,因此贾谊因为才能而被放逐,晁错因为智谋而被处死。世上虽然有特殊才能的人但最终没有人敢谈论政事,是害怕重蹈前人的覆辙。
况且制定法令禁令,不是能够完全杜绝天下的奸邪,而是要符合众人的愿望。大致上选取对国家便利、对事情有利的措施,就可以了。设置官职安排官吏,是为了治理百姓,设立奖赏和刑罚,是为了区分善恶,恶人受到惩罚,那么善人就会得到福佑。如今人们相互杀伤,即使己经伏法,然而私下里结下怨仇,子孙相互报复,后来的怨恨比先前更深,以至于灭门毁家,而世俗却称这种行为为豪健,所以即使是怯懦软弱的人,也会勉强去做,这是听任人们自行处理而不再有法令禁令的结果。如今应该申明旧有的法令,如果己经受到官府的惩处而私下相互杀伤的人,即使本人逃亡,也都要把他的家属迁徙到边疆,那些相互杀伤的人,要比通常的处罚加重二等,不允许出钱雇人入山伐木来赎罪。这样,仇怨自然就会消解,盗贼也就会平息了。
治理国家的道理,是要发展农业本业而抑制商业末利,因此先帝禁止人们从事两种职业,禁止商人做官为吏,这就是用来抑制兼并、培养廉洁的方法。如今富商大贾,大多放贷取利,中等人家的子弟,为他们做保人、服役,奔走辛劳与臣仆一样,收取的利息与封君的收入相当,因此众人羡慕效仿,不耕种却能有饭吃,甚至还大量追求奢侈浪费,来满足耳目之欲。如今可以让各个商人互相检举告发,如果不是靠自己的劳力获得的财富,都把这些财物赏给告发的人。这样,他们就会专注于自己的产业,不敢把钱财借给别人,事情少了,力量弱了,必然会把精力投入到农田。农田得到治理,那么粮食收入就会增多,土地的肥力也能得到充分利用。
我又看到依据法令判决案件时,轻重不一致,有的一件事情有不同的法律依据,同样的罪名却有不同的判决,奸邪的官吏能够趁机进行交易,想要使罪犯活命就提出从轻的意见,想要陷害罪犯就比照死刑的条款,这就是为刑罚开了两个门。如今可以让通晓义理、熟悉法律的人,校订法律条文,统一法律制度,颁布到各郡国,废除旧有的条款。这样,天下人就知道准则,而案件的判决就不会有冤屈和滥用刑罚的情况了。
奏书呈上后,皇帝没有理会。
当时,皇帝正迷信谶纬之学,很多事情都用它来决定疑难。而且赏赐很少、很微薄,天下不能及时安定。桓谭又上疏说:
我之前献上的浅陋的言论,没有承蒙诏书答复,心中充满愤懑,冒死再向您陈述。愚笨之人的谋略,对政治之道有益的,是因为符合人心并且能掌握事理。大凡人的常情是对眼前的事情疏忽而看重奇异的传闻,看先王所记述的内容,都以仁义正道为根本,没有奇怪荒诞的事情。大概天道和命运,是圣人都难以言说的。自子贡以下,都不能听到这些,何况后世那些浅薄的儒生,能够通晓吗!如今那些狡猾聪慧、有点小才能、搞方术数术的人,增添图书的内容,假托谶记,来欺骗迷惑贪婪奸邪的人,误导君主,怎么能不抑制疏远他们呢!我听说陛下彻底摒弃方士炼丹铸金的方术,这是非常明智的;然而却听从接纳谶记,这又是多么的错误啊!那些事情虽然有时巧合,就好像占卜时数字偶尔符合一样。陛下应该明察,发扬圣明的心意,摒弃那些小人的邪说,阐述《五经》的正确含义,忽略那些雷同的俗语,详细考虑贤人的高明谋略。
我又听说天下太平时就尊崇道德学术之士,国家有危难时就看重披甲戴盔的武臣。如今圣朝复兴祖先的帝统,陛下成为君主,然而西方的盗贼还没有全部归服,这是因为权谋策略没有得当。我观察陛下用兵,那些被攻下的地方,既没有厚重的赏赐来表示恩宠,有的甚至被抢掠财物,因此那些兵长和首领,各自产生疑虑,相互勾结,长时间不能解决。古人说过:“天下的人都知道获取是获取,却不知道给予也是获取。” 陛下如果真的能够轻视爵位、重视赏赐,与士人共同分享,那么有什么人招不来,有什么疑虑不能消除,有什么地方不能打开,有什么征战不能取胜!这样,就能够把狭小的局面变为广阔的局面,把迟缓的行动变为迅速的行动,灭亡的国家可以重新存在,失去的东西可以重新得到。
皇帝看了奏书,更加不高兴。
后来,皇帝下诏让大臣们讨论灵台建造的位置,皇帝对桓谭说:“我用谶纬来决定这件事,怎么样?” 桓谭沉默了很久,说:“我不读谶纬之书。” 皇帝问他原因,桓谭又极力说明谶纬不是经典。皇帝大怒说:“桓谭诽谤圣人,无视国法,要拉下去斩首!” 桓谭叩头流血,过了很久才得以解脱。他被调出京城担任六安郡丞,心中失意不乐,在途中生病去世,当时七十多岁。
当初,桓谭著书谈论当代的政事共二十九篇,书名叫《新论》,上书献给皇帝,世祖认为很好。《琴道》一篇没有写成,肃宗让班固续写完成。他所著的赋、诔、书、奏,总共二十六篇。
元和年间,肃宗向东巡视,到了沛国,派使者祭祀桓谭的坟墓,乡里的人以此为荣。
冯衍字敬通,是京兆杜陵人。他的祖父冯野王,在汉元帝时担任大鸿胪。冯衍从小就有奇特的才能,九岁时,就能背诵《诗经》,到二十岁时就广泛通晓各种书籍。王莽执政时,许多公卿都举荐他,冯衍推辞不肯出仕。
当时,天下发生战乱,王莽派更始将军廉丹讨伐山东。廉丹征召冯衍为属官,和他一起到了定陶。王莽追下诏书给廉丹说:“仓库己经空了,府库也空了,可以发怒了,可以作战了。将军接受国家的重任,不在原野中牺牲自己,就无法报答国恩、尽到责任。” 廉丹很惶恐,夜里召见冯衍,把诏书给他看。冯衍趁机劝说廉丹说:“我听说顺应形势而成功的,是符合大道的;违背形势却能取得成功的,是权谋所看重的。所以期望有所成就,不必过问用什么方法;从大局考虑,不必拘泥于小节。从前逢丑父伏在车轼上让他的君主去取水喝,被诸侯称赞;郑国的祭仲拥立公子突而驱逐了公子忽,最终公子忽得以复位,《春秋》赞美了这件事。大概用死亡换取生存,用保存换取灭亡,这是君子的原则。违背众人的意愿,使国家安宁、自身保全,这是贤能智慧的人的考虑。所以《易经》说‘事物发展到了极点就会变化,变化就能通达,通达就能长久,因此上天会保佑,吉祥,没有不顺利的’。如果知道事情不能做却一定要去做,使军队溃败、士兵伤亡,对君主没有益处,到死的时候,在当时背负不义的名声,有智慧的人不会这样做,勇敢的人也不会这样做。而且我听说,得到时机不要懈怠。张良因为五代人都在韩国为相,在博浪沙中椎击秦始皇,勇气超过孟贲、夏育,名声比泰山还高。将军的祖先,是汉朝的忠信之臣。新朝兴起的时候,杰出的人才都不依附。如今国内混乱,人们怀念汉朝的恩德,超过了《诗经》中人们思念召公,人们喜爱召公种的甘棠树,更何况是他的子孙呢?人们所歌颂的,上天必定会听从。如今为将军考虑,不如屯兵占据大的郡城,镇抚官吏和士兵,磨炼他们的气节,在百里之内,每天赏赐牛和酒,接纳豪杰之士,询问忠诚智慧的谋略,笼络将来的人心,等待局势的变化,兴起国家的利益,消除众人的祸害,那么福禄就会流传无穷,功绩就会永远彰显。这与军队在中原覆灭,自身葬身荒野,功业失败、名声丧失,使祖先蒙羞相比,哪个更好呢?圣人能把灾祸转变为福运,智慧的人能在失败中成就功业,希望您深入考虑,不要和世俗之人一样。” 廉丹没有听从。
军队前进到睢阳,冯衍又劝说廉丹说:“大概听说明智的人在事情还没有显露迹象时就能预见,智慧的人在祸患还没有萌发时就能考虑到,何况那些己经很明显的事情呢?大凡祸患产生于疏忽,灾祸发生于细微之处,失败了就无法后悔,时机不能错过。公孙鞅说:‘有超出常人的行为,就会受到世人的非议;有独到的见解,就会被人指责。’所以听信平庸的言论,就会破坏精妙的计策,沿袭当世的习惯,就会失去高明的品德。果断是智慧的主宰。迟疑是事情的大敌。时机不会再来,您不要再犹豫了。” 廉丹不听从,于是进军到无盐,与赤眉军交战而死。冯衍于是逃亡到河东。
更始二年,朝廷派尚书仆射鲍永行使大将军的职权,安抚北方地区。冯衍趁机用计策劝说鲍永说: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厌恶恳切诚实的言论,用来探究深奥的道理;忠诚的臣子不考虑谏诤招致的祸患,用来通达各种事务的变化。因此君臣都能兴起,功名都能建立,铭刻在金石之上,美好的名声永远不会被忘记。如今我有幸遇到宽厚开明的时代,又正值可以首言的时机,怎么敢拱手沉默、逃避罪责,而不竭尽全力表达我的忠诚呢!
想到天下遭受王莽的祸害己经很久了。从东郡的战争开始,接着是西海的战役,巴、蜀被南夷侵占,边疆被北狄攻破,远征万里,军队长期在外作战,灾祸不断,战争不止,刑法更加严厉,赋税更加繁重。众多强大的盗贼,在外面横行攻击,朝中的百官大臣,在内部贪婪残暴,百姓无所依靠,饥寒交迫,父子流亡,夫妇离散,房屋村落变成废墟,田地荒芜,瘟疫大规模流行,灾祸异常频繁地发生。于是在江湖之上,在海岱之滨,局势动荡不安,人们相互践踏,西方边境的人,肝脑涂地,死亡的人数,不止一半,灾祸的毒害,深入骨髓,平民百姓,都心怀怨恨愤怒。皇帝凭借圣明的品德和神灵的威力,像龙一样兴起,像凤一样腾飞,率领宛、叶的军队,指挥那些离散的士兵,歃血为盟,长驱首入武关,攻破百万敌军的阵势,摧毁九虎之军,声威震动西海,席卷天下,扫除祸害,诛灭无道之人,一年之内,天下基本平定。继承了汉高祖的美好功业,恢复了周文王、周武王的断绝的基业,国家重新得以保存,汉朝的国祚更加光辉,品德超过前代,功绩独一无二。天下人自认为脱离了王莽的新朝,归附了圣明的汉朝,应当蒙受它的福佑并依赖它的恩泽。树立恩德、布施德政,容易普遍地施加,就好像顺着疾风飞动鸿毛一样容易。然而各位将领抢掠百姓,违背道德,杀害别人的父子,奸淫别人的妇女,焚烧他们的房屋,掠夺他们的财产,饥饿的人吃野菜,寒冷的人光着脚,人们冤屈郁结、失望透顶,没有地方可以托付生命。如今大将军凭借贤明美好的品德,掌握着重大的使命,统领三军的政务,安抚并州的百姓,对百姓的仁爱之心,施加到了百姓身上,高尚超世的名声,被众多士人听闻,所以那些伸长脖子、踮起脚跟盼望的人,不只是一个人。而且大将军所做的事情,难道只是保持美好的品行,约束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吗?是要奠定国家的大业,成就天地间伟大的功绩啊。从前周宣王是中兴的君主,齐桓公是称霸的君主,他们尚且有申伯、召虎、管仲、尹吉甫等大臣扫除那些残害百姓的人,安定他们的疆土。何况是幅员万里的汉朝,圣明的君主复兴,而大将军作为国家的栋梁,这确实是不能忽视的。
而且我听说,战争时间长了军队的力量就会耗尽,百姓疲惫了就会发生变故。如今邯郸的盗贼还没有消灭,真定一带又受到侵扰,而大将军所管辖的地区不过百里,不停地守城,不停地作战,战争频繁,百姓震惊恐惧,为什么要自我懈怠,不深入忧虑呢?并州这个地方,东边连接着著名的关隘,北面靠近强大的胡人,每年粮食独自丰收,人口众多且物资丰富,这是西面受敌的地方,是攻守的要地。如果不加以防备,用什么来应对呢?所以说 “平时不积累恩德,百姓就不会为自己所用。事先不做好准备,就难以应对突发的事情”。如今百姓的生命,掌握在将军手中,将军所依靠的,必须是贤良的人才,应该撤换不称职的人,重新选拔贤能的人。即使是只有十户人家的城邑,也必定有忠诚守信的人。如果确实能得到合适的人,来承接大将军的英明,即使是山野之人,也没有不感恩戴德,愿意为您效力的。然后挑选精锐的士兵,征发屯守的士兵,三军整顿好,武器装备齐全,观察当地土地的富饶程度,考察那里水泉的便利之处制定屯田的方法,练习作战的训练,那么威风就会远扬,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如果镇守太原,安抚上党,收拢百姓的心,树立有名望贤能的优秀辅佐人才,天下没有变故,就足以显扬声誉;一旦有战事发生,就可以建立大功业。希望大将军展现如日月般的英明,深入思考,借鉴《六经》的理论,参考孙武、吴起的策略,明察众人议论的是非,分辨众多士人的好坏,超越《周南》所记载的事迹,流传《甘棠》那样的风范,让功绩流传千年,富贵代代相传。伊尹、吕望的谋略,又怎么能超过这些呢!
鲍永向来器重冯衍,而且作为受朝廷之命的使者可以自行设置偏将副将,于是就任命冯衍为立汉将军,兼任狼孟县长,屯兵太原,与上党太守田邑等人修缮盔甲、训练士兵,保卫并州地区。
等到世祖即位,派宗正刘延攻打天井关,与田邑连续交战十多个回合,刘延无法前进。田邑的母亲和弟弟被刘延俘获。后来田邑听说更始帝失败了,就派使者到洛阳献上玉璧和马匹,随即被任命为上党太守。于是他派使者招降鲍永、冯衍,鲍永、冯衍等人心存疑虑不肯投降,而且怨恨田邑违背先前的约定,冯衍就给田邑写信说:
听说晋文公出逃时,子犯宣扬自己的忠诚;赵武遭遇灾难时,程婴表明自己的贤能,这两人的行为是符合道义的。如今三王背叛,赤眉军危及国家,天下动荡不安,国家即将倾覆,这正是忠臣建立功勋的日子,是有志之士驰骋疆场的时机啊。您被选出,接受符节,独自掌管大郡。上党这个地方,有西面险要的坚固地势,东边连接着三座关隘,西边是国家的屏障,为什么要把它用来资助强敌,打开天下的要害之处,借给仇敌利刃呢?这难道不让人悲哀吗!
我听说,向君主献身称臣,就不能有二心;即使只有像小水瓶那样浅薄的智慧,也知道守护器物不借给别人。因此晏婴面对盟誓,即使敌人用戟威逼,也不改变自己的言辞;谢息守卫郕邑,即使受到晋国和鲁国的威胁,也不丧失城邑。由此说来,您对内没有杀身之祸,对外没有非分的利益,却背负着背叛之人的名声,蒙受投降敌城的耻辱,我私下里为您感到羞愧。况且邾国的庶其盗窃城邑背叛君主,来谋取大的利益,《春秋》很快就记载了这件事;莒国的牟夷用土地来换取食物,他的恶名也没有被磨灭。因此大丈夫行动时就想到礼义,做事时就想到道义,没有违背这些而能保全自身和名声的人。为您深入考虑,不如和鲍尚书同心协力,彰显忠贞的气节,建立超世的功勋。如果因为尊亲被拘押的缘故,能够舍弃官位、献出生命,归附鲍尚书,大义既然得以保全,敌人也会消除怨恨,对上不损害您接受符节的职责,对下足以挽救老幼的生命,扬眉吐气地高谈阔论,无愧于天下。如果贪图上党的权力,吝惜整个郡的财富,我担心您必定会有像周勃、赵盾那样的忧患,上党又会有前年那样的灾祸。从前晏平仲接受延陵季子的教诲,最终免去了栾氏、高氏带来的灾难;孙林父违背穆子的告诫,所以陷入了终身的罪恶。我认为您听到这些至理名言,必定会痛心疾首,如果不是环城坚守,那就会策马离去而不顾惜了。圣人能把灾祸转变为福运,智慧的人能在失败中取得胜利,希望您在这个时候自强,不要和世俗之人一样。
田邑回信说:
我虽然才能低下、胆小怯懦,可也是个人啊,难道会苟且偷生而怕死吗!即使敌人的戟架在脖子上,也不改变自己的心意,这确实是我的志向。
近来,我的老母亲和各位弟弟被敌军擒获,而我却安然不顾,难道不是看重自己的气节吗?如果人能生活在天地之间,寿命像金石一样长久,想要长生而避开死地是可以的。如今百岁的寿命,没有人能达到,老年和壮年之间,又相差多少呢。如果旧朝还存在,忠义能够树立,即使老母亲被杀,妻儿被杀,这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近来,上党有狡猾的盗贼,大批人马包围城池,义兵分两路,进入并占据井陉。我亲自冲破敌人的包围,抵御宗正刘延的进攻,亲自考验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不是不能抵挡。我确实知道旧朝己被敌军所灭,新朝的司徒己经平定了三辅地区,陇西、北地等地闻风响应。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如同太阳和月亮在天空运行,黄河和大海环绕大地,没有什么可以相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下的存亡,确实可以说是命运啊。我即使死了,又能把命运怎么样呢?
做人的根本,在于有恩义,义有它所适宜的地方,恩有它所施予的对象。君臣之间的大义,母子之间的至深恩情。如今旧主己经死亡,还能为谁尽义呢;老母亲被拘禁,从恩情上来说应当留下来。而您用贪图权力来激励我,用策马离去来劝说我,压抑我的利欲之心,一定要让我不顾这些,这是多么愚蠢啊!
我三十岁时,就担任过卿士等官职,年轻时就没有什么嗜好,内心厌恶政事。何况如今地位尊贵却身临险境,财富多了却性命堪忧,见识浅陋的人都明白这些道理,君子又怎么会有疑虑呢?
您和冯敬通高举符节、系着印绶,自行设置官职。就像仲由让自己的门客做家臣,孔子讥讽他欺骗上天。您占据着两个州的职位,再加上一个郡,然而河东背叛国家,您的军队不能进入彘县,上党被包围,您不能出兵救援大谷,宗正刘延兵临边境,您却无法援助。军队的威严受到屈辱,国家的权力日益受损,三王背叛,赤眉军杀害君主,却没有看到您日夜兼程去救援,没有像墨翟磨出层层老茧去救宋国,申包胥磨出手上厚厚的茧子去保存楚国,卫国女子快马驰归吊唁兄长那样的志向。君主死亡一年了,还不知道他的葬身之处,空自怀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说着虚妄的话,随意地放肆自己浅陋闭塞的想法。连活着的人都不能侍奉,怎么能侍奉死去的人呢?连做臣子的道理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做君主的道理呢?难道是厌恶做臣子,想要做君主吗!就像摇动泰山而填塞北海一样,事情失败、自身危险的时候,希望您能想想我的话。
冯衍没有听从。有人传言更始帝跟随赤眉军在北方,鲍永、冯衍相信了这个传言,所以屯兵在界休,还向百姓发布文书,说皇帝在雍地,来迷惑百姓。鲍永派弟弟鲍升以及儿子鲍媚、张舒到涅城投降,张舒的家在上党,田邑把他们都关押起来。田邑又写信劝鲍永投降,鲍永没有回复,从此与田邑有了隔阂。田邑字伯玉,是冯翊人,后来担任渔阳太守。鲍永、冯衍确实知道更始帝己经去世,于是一起撤兵,头戴幅巾到河内投降。
皇帝怨恨冯衍等人没有及时来投降,鲍永因为立功得以赎罪,于是被任用,而唯独冯衍被黜退。鲍永对冯衍说:“从前汉高祖赦免季布的罪过,诛杀丁固的功劳。如今我们遇到了圣明的君主,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冯衍说:“古书记载有这样一件事,有人挑逗他邻居家的妻妾,挑逗年长的,年长的责骂他;挑逗年轻的,年轻的回应了他。后来她们的丈夫死了,这个人就娶了那个年长的。有人对他说:‘那个女人不是骂过你吗?’他说:‘她作为别人的妻妾时责骂我,她作为我的妻子时就不会骂我了。’天命难以知晓,做人的道理却容易遵守,遵守道义的臣子,还担心什么死亡呢?” 不久,皇帝任命冯衍为曲阳令,他诛杀了大盗贼郭胜等人,使五千多人投降,论功劳应当封赏,因为有人进谗言诋毁他,所以没有得到赏赐。
建武六年发生日食,冯衍上书陈述八件事:第一是显扬文德,第二是褒奖武功,第三是修复旧有的功业,第西是招揽俊杰,第五是明确好恶,第六是简化法令,第七是区分官吏的等级和俸禄,第八是安抚边境。奏书呈上后,皇帝准备召见他。当初,冯衍担任狼孟县长时,因为有罪而打击了大姓令狐略。这时,令狐略担任司空长史,在尚书令王护、尚书周生丰面前说冯衍的坏话:“冯衍求见皇上的原因,是要诋毁你们。” 王护等人害怕了,就一起排挤离间他,冯衍于是不能进宫面见皇帝。
后来卫尉阴兴、新阳侯阴就凭借外戚的身份地位显贵,非常敬重冯衍,冯衍于是与他们结交,因此被诸王聘请,不久担任司隶从事。皇帝鉴于西汉时期外戚和宾客的弊端,所以都依法惩治他们,罪行严重的被处死或流放,其余的也都被贬黜。冯衍因此获罪,曾经亲自到监狱去,皇帝下诏赦免他不再追究。他向西回到故乡,闭门自守,不再与亲友故旧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