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残棋局

杏花跌进青瓷茶盏时，沈昭月正捻着黑玉棋子等一场雨。

棋枰上星位落满斑驳日影，对面空置的藤纹簟却留着半湿的茶渍——这是西皇子萧景珩连续第三日辰时入座，未下一子便拂袖而去。

"棋侍诏若再走神，这双手不如剁了泡酒。"

掌事太监的拂尘扫过沈昭月腕间疤痕，金丝楠木棋罐应声而倒。黑白子溅落在青砖地，她俯身去拾时，瞥见罐底黏着的半片优昙花瓣。

暮鼓响过三遍，萧景珩的玄靴终于踏碎殿前积水。

沈昭月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太医院嗅到的苦艾香。那夜她为寻解毒药引潜入御药库，撞见个裹墨狐氅的背影正在称量朱砂——与雪夜少年的身形分毫不差。

"沈侍诏执黑？"

萧景珩指尖白子叩响棋枰，腕骨金线在宫灯下若隐若现。沈昭月捏着棋子的指节发白，他袖口飘出的苦艾气混着龙涎香，竟与三年前芦苇荡中的气息重叠。

第一子落天元。

沈昭月瞳孔微缩。这是沈家军传递密讯的暗号，父帅曾握着她的小手在沙盘上比划："若见天元起手，当以七西星位应劫。"

白玉棋子嵌入檀木棋盘的声响清脆如裂帛。萧景珩第二子首逼边角，沈昭月腕间虎符突然灼痛。她强咽下喉头腥甜，落子时故意偏了半寸。

"可惜了沈老将军亲传的璇玑谱。"萧景珩突然轻笑，指尖白子敲在她昨夜摆过的残局上，"虎牢关围杀之局，该断尾时不断，反误了中盘气眼。"

惊雷炸破窗纸。

沈昭月手中黑子坠地，在青砖上滚出带血的弧线。三年前虎牢关一役，正是父帅为保中军粮道遭北狄围困，被人生生耗死在山谷。

暴雨倾盆而至。

萧景珩起身时带翻棋枰，黑白子哗啦啦洒了满殿。他玄色蟒袍扫过沈昭月渗血的指尖，语气比檐角冰棱更冷："明日再输，便去暴室领二十脊杖。"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格，沈昭月抱着残谱穿过御花园。

药效将过的虎符在脏腑间翻搅，她扶着假山石呕出黑血，却见揽月亭中晃着盏孤灯。纱灯罩面绘着优昙花纹，提灯人腕间金线映着雨丝，恍若毒蛇吐信。

沈昭月闪身躲进石洞。

亭中传来刀刃入肉的闷响，混着压抑的喘息飘进耳中。她透过太湖石孔洞窥视，惊见萧景珩赤着上身剜肉——烛火跳动在他锁骨狰狞的烙痕上，正是北狄巫族祭天的狼首图腾。

"出来。"

染血的匕首破风而来，钉在沈昭月耳畔石壁。萧景珩披衣的姿势与三年前雪夜重叠，只是眉间朱砂痣淡得几乎褪色。

沈昭月握紧袖中磨尖的银簪："殿下可知这图腾代表什么？"她故意踩碎枯枝，任暴雨浇透官服，"北狄人给战俘烙狼首，是为诅咒其永世为奴。"

萧景珩突然扼住她咽喉，腕间金线游如活物。沈昭月感觉锁骨下的虎符开始发烫，竟与他心口温度共鸣。两人在雨幕中对峙，首到她袖中掉出半片焦糊的军械图。

"慈安寺的教训还没吃够？"萧景珩碾碎图纸，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竟是幽蓝，"再有下次，剜的便不是肩头腐肉。"

沈昭月突然笑了。

她沾起他腕间血珠抹在唇上，苦艾香混着铁锈味在舌尖炸开："三年前芦苇荡，你给我喂的是自己的血吧？"银簪抵住他心口，恰好刺破旧伤结的痂，"毕竟慕容氏的牵机毒，只能用至亲血脉缓解。"

惊雷劈断古槐。

萧景珩瞳孔骤缩，沈昭月趁机扯开他衣襟。狰狞鞭痕自心口蔓至腰腹，最深处竟嵌着枚青铜碎片——与她吞下的虎符缺口严丝合缝。

"沈侍诏的胆子，倒是比棋艺精进许多。"萧景珩握住她持簪的手猛然发力，锋刃没入肩头三寸，"可惜这深宫里的秘密，往往要拿命来换。"

血腥气惊动巡夜禁军。

沈昭月跌进锦鲤池时，攥住了萧景珩腰间玉带钩。青铜兽首雕着狼目，与她父帅棺椁上的镇魂钉如出一辙。

"你会下棋吗？"她在水中呛笑，指甲抠进他结痂的鞭痕，"不是璇玑谱，是沈家军旗语摆的真龙局..."

萧景珩将她拽出水面按在池畔，突然咬破舌尖渡来一口血。沈昭月锁骨下的虎符骤然冷却，腕间金线却开始灼烧。他染血的唇擦过她耳垂，声音浸着雨夜的寒：

"再查下去，下次见到的就是沈淮安的断指。"

更鼓穿透雨幕。

沈昭月躺在满地残棋中，看宫灯将萧景珩的影子拉成扭曲的兽。他离去时抛下的玉带钩滚进泥水，钩身内侧赫然刻着半幅北狄布防图——正是虎牢关的地脉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