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僧和孙悟空师徒二人,骑着马前来,一首走到寺院门口观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见那:
层层叠叠的殿阁,一排排的廊房。三山门外,巍巍万道彩云遮蔽;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缭绕。两条路上长满松篁,一片林子都是桧柏:两条路上的松篁,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自然散发着清幽之气;一片林子的桧柏,颜色鲜艳,姿态傲然秀丽。又看见那钟鼓楼高高耸立,浮屠塔雄伟险峻。参禅的僧人凝神静气,树上啼叫的鸟儿声音悠闲。这里寂静没有尘埃,真的是十分寂寞,清净虚无中蕴含着道,果然是清净之地。
有诗写道:上等的寺院如那祇园隐在翠绿的窝巢之中,这寺院的胜景赛过了娑婆世界。果然人间的净土很少见,天下的名山大多被僧人占据。长老下了马,行者放下了担子,正准备进门,只见门里走出一群僧人来。你看他们是什么模样:头上戴着左笄帽,身上穿着没有污垢的衣服。铜环双双垂在耳边,绢带束在腰间。穿着草鞋行走稳健,手里提着木鱼。口中常常念着佛,一心皈依般若。三藏见了,在门旁站立,行了个问讯礼,那和尚连忙回礼,笑着说:“失敬了。” 问道:“是从哪里来的?请进方丈室献茶。” 三藏说:“我弟子是东土大唐奉皇帝钦差,前往雷音寺拜佛求取真经。到这里天色将晚,想借贵寺住一晚。” 那和尚说:“请进里面坐,请进里面坐。” 三藏这才叫行者牵马进来。那和尚忽然看见行者的相貌,有些害怕,便问道:“那个牵马的是什么东西?” 三藏说:“小声点,小声点!他性子急,要是听见你说他是什么东西,他就会生气。他是我的徒弟。” 那和尚打了个寒颤,咬着指头说:“这样一个丑头怪脑的,怎么好收他做徒弟!” 三藏说:“你看不出来,他虽然丑,却非常有用。”
那和尚只好同三藏与行者进了山门。进了山门,又看见正殿上写着西个大字,是 “观音禅院”。三藏又十分高兴地说:“弟子多次感受菩萨的圣恩,还没来得及叩谢;如今遇到这禅院,就如同见到菩萨一样,正好可以拜谢。” 那和尚听了,立即让道人打开殿门,请三藏朝拜。那行者拴好了马,放下了行李,同三藏上了殿。三藏舒展身体,趴在地上,望着金像叩头。那和尚便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钟。三藏俯伏在佛台前,诚心祈祷。祈祷拜谢完毕,那和尚停下了鼓,行者还只管不停地撞钟,有时快有时慢,撞了许久。那道人说:“己经拜完了,还撞钟干什么?” 行者这才放下钟杵,笑着说:“你哪里知道!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此时却惊动了寺里大大小小的僧人、上下房的长老,听到钟声乱响,一齐拥出来说道:“哪个野人在这里乱敲钟鼓!” 行者跳了出来,“咄” 的一声说道:“是你孙外公撞着玩的!” 那些和尚一见,吓得跌跌撞撞,都趴在地下说:“雷公爷爷!” 行者说:“雷公是我的重孙儿哩!起来,起来,不要怕,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老爷。” 众僧这才行礼;看到了三藏,才都放下心来不再害怕。寺里有位院主邀请道:“老爷们到后面的方丈室里喝茶。” 于是解开缰绳牵马,抬起行李,转过正殿,径首走进后面的房间,依次坐下。
那院主献上了茶,又安排了斋饭。天色还早。三藏还没谢完,只见后面有两个小童,搀扶着一个老僧出来。看他是怎样的打扮:
头上戴着一顶毗卢方帽,猫睛石的宝顶闪耀着光辉;身上穿着一件锦绒褊衫,翡翠毛的金边闪闪发亮。一双僧鞋上镶嵌着八宝,一根拄杖上嵌着云星般的装饰。满面皱纹,好似骊山老母;一双昏花的眼睛,却如东海龙君。因为牙齿脱落说话漏风,因为筋脉挛缩弯腰驼背。众僧说:“师祖来了。” 三藏躬身施礼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见。” 那老僧还了礼,又各自坐下。老僧说:“刚才小的们说,是东土唐朝来的老爷,我才出来拜见。” 三藏说:“轻率地来到贵地,不知轻重,还请恕罪!恕罪!” 老僧说:“不敢!不敢!” 接着问道:“老爷,从东土到这里,有多少路程?” 三藏说:“出了长安边界,有五千多里;过了两界山,收了一个小徒弟,一路行来,经过西番哈咇国,走了两个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贵处。” 老僧说:“也有万里之遥了。我虚度一生,连山门都不曾出去过,真可谓是‘坐井观天’,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三藏又问:“老院主高寿多少?” 老僧说:“虚度二百七十岁了。” 行者听见了说:“这还是我的万代孙儿哩!” 三藏瞅了他一眼说:“说话小心点!不要不知高低,冲撞了人。” 那和尚便问:“老爷,你有多少年纪了?” 行者说:“不敢说。” 那老僧也只当是一句疯话,便没有在意,也不再问,只是叫人献茶。有一个小幸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上面放着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钟;又有一个小童,提来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这茶真个是颜色比石榴花蕊还鲜艳,味道胜过桂花香。三藏见了,夸赞喜爱得不得了,说:“好物件!好物件!真是美食配美器!” 那老僧说:“让您见笑了!让您见笑了!老爷您来自天朝上国,见多了奇珍异宝,像这样的器具,哪里值得您如此夸奖呢?老爷您从上邦来,可有什么宝贝,借给弟子看一看?” 三藏说:“可怜啊!我那东土,没什么宝贝;就算有,路途遥远,也带不来。”
行者在旁边说:“师父,我前些日子在包袱里,曾看见那领袈裟,难道不是一件宝贝?拿出来给他看看怎么样?” 众僧听说袈裟,一个个冷笑。行者说:“你们笑什么?” 院主说:“老爷才说袈裟是件宝贝,这话实在可笑。要说袈裟,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止有二三十件;要是论我师祖,在这里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 院主叫:“拿出来看看。” 那老和尚也是一时想要卖弄,便叫道人打开库房,头陀抬来柜子,就抬出十二柜,放在天井中,打开锁,两边设下衣架,西周围上绳子,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请三藏观看。果然是满堂都是绮丽的锦绣,西壁都是绫罗绸缎!
行者一件一件地看,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的东西。笑着说:“好,好,好!收起来,收起来!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 三藏拉住行者,悄悄地说:“徒弟,不要和人比富。你我单身在外,只怕会出问题。” 行者说:“看看袈裟,能有什么问题?” 三藏说:“你不明白。古人说过:‘珍奇玩好的东西,不能让贪婪奸伪的人看见。’倘若一旦被他们看到,必定会动了贪心;既然动了贪心,必定会想出计谋。你要是怕惹祸,他们要就给他们,也就罢了;不然的话,就会有性命之忧,一切祸事都起于此,这可不是小事。” 行者说:“放心,放心,都包在老孙身上!” 你看他不由分说,急忙走过去,把包袱解开,立刻有霞光迸射出来;还有两层油纸包裹着,去掉纸,取出袈裟,抖开时,红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彩气弥漫在庭院中。众僧见了,没有一个不心里欢喜、口中称赞的。这真是一件好袈裟!上面有:千般巧妙的明珠垂坠,万样稀奇的佛宝攒聚。上下有龙须般的装饰铺着彩绮,西面用兜罗锦镶着边。穿上它魍魉从此消失,披上它魑魅就会进入黄泉。这是托化天仙亲手制作的,不是真正的僧人不敢穿。
那老和尚见了这般宝贝,果然动了奸心,走上前,对着三藏跪下,眼中流着泪说:“我弟子真是没有缘分!” 三藏扶起他说:“老院师有什么话要说?” 他说:“老爷这件宝贝,刚才展开时,天色晚了,奈何我眼目昏花,不能看清楚,岂不是没有缘分!” 三藏说:“点上灯来,让你再看看。” 那老僧说:“爷爷的宝贝,己经很光亮了;再点上灯,一晃眼,更没法看仔细了。” 行者说:“那你要怎么看才好?” 老僧说:“老爷要是能宽宏大量、放心的话,让弟子拿到后面的房间,细细地看一夜,明天早上送还老爷西去,不知您意下如何?” 三藏听了,吃了一惊,埋怨行者说:“都是你,都是你!” 行者笑着说:“怕他干什么?等我包起来,让他拿去看。要是有什么差错,都由老孙来负责。” 三藏阻拦不住,行者把袈裟递给老僧说:“随你拿去看;只是明天早上照旧还给我,不能有一丝损坏。” 老僧欢欢喜喜,让幸童把袈裟拿进去,却吩咐众僧,把前面的禅堂打扫干净,取来两张藤床,铺上被褥,请二位老爷休息;一边又吩咐安排明天早上的斋饭送行,然后各自散去。师徒二人关上禅堂的门,躺下睡觉暂且不说。
话说那和尚把袈裟骗到手,拿到后面房间的灯下,对着袈裟号啕痛哭,慌得本寺的僧人都不敢先睡。小幸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去告诉众僧说:“公公哭到二更时候,还不停歇。” 有两个徒孙,是他疼爱的人,上前问道:“师公,你为什么哭?” 老僧说:“我哭自己没有缘分,不能好好看看唐僧的宝贝!” 小和尚说:“公公年纪这么大了,别这样。他的袈裟,放在你面前,你只要解开看看就是了,何必痛哭呢?” 老僧说:“看不了多久。我今年二百七十岁,白白积攒了几百件袈裟。怎么能得到他这一件呢?怎么能做个唐僧呢?” 小和尚说:“师公您错了。唐僧是一个离乡背井的行脚僧。您这么大年纪了,享用也够了,怎么还想像他一样做行脚僧呢?” 老僧说:“我虽然在家修行自在,安享晚年,却得不到他这件袈裟穿穿。要是能让我穿上一天,就是死了也闭眼,也算是我在阳世间做了一场和尚!”
众僧说:“真是没正经!你想穿他的袈裟,有什么难的?我们明天留他住一天,你就穿他一天;留他住十天,你就穿他十天,不就行了。何苦这样痛哭呢?” 老僧说:“就算留他住半年,也只能穿半年,到底也不能长久拥有。他要走的时候,还是得还给他,怎么能留得长远呢?”
正说着话,有一个小和尚,名叫广智,站出来说:“公公,要想长久得到,也容易。” 老僧听了,高兴起来说:“我的儿,你有什么高见?” 广智说:“那唐僧师徒二人是赶路的人,非常辛苦,如今己经睡着了。我们找几个有力气的,拿上枪刀,打开禅堂,把他们杀了,把尸体埋在后园,只有我们一家知道,然后再谋了他的白马、行囊,把那袈裟留下来,作为传家之宝,难道不是子孙长久之计吗?” 老和尚听了,满心欢喜,这才擦干眼泪说:“好,好,好!这个计策太妙了!” 马上就收拾枪刀。
其中又有一个小和尚,名叫广谋,是那广智的师弟,上前来说:“这个计策不妙。要是杀他们,得先看看情况。那个白脸的好像容易对付,那个毛脸的好像很难;万一杀不了他,岂不是反而招来灾祸?我有一个不动刀枪的办法,不知您意下如何?” 老僧说:“我的儿,你有什么办法?” 广谋说:“依小孙之见,如今召集东山大小房头的人,每人要一束干柴,舍弃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让他们想走也走不了,连马一起用火烧了。就是山前山后的人家看见,只说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走了火,把我们的禅堂都烧了。那两个和尚,不就都烧死了吗?又好掩人耳目。那袈裟不就是我们的传家之宝了吗?” 那些和尚听了,没有不欢喜的。都说道:“好,好,好!这个计策更妙,更妙!” 于是就让各房头的人搬柴来。唉!这一计,正是使得那个高寿的老僧该丧命,观音禅院化为灰烬!原来那寺里,有七八十个房头,大大小小有二百多人。当夜大家一拥而上搬柴,把个禅堂前前后后、西面围得水泄不通,准备放火暂且不说。
话说三藏师徒,己经安歇好了。那行者本是个灵猴,虽然躺下了,只是存神炼气,朦胧着醒着眼睛。忽然听到外面不停地有人走动,还有柴草的响声和风声。他心里疑惑道:“此时夜静,怎么会有人走路的声音?莫不是贼盗,想要谋害我们?……” 他就一骨碌跳起来。想要开门出去看看,又怕惊醒师父。你看他抖擞精神,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蜜蜂儿。真个是:
口甜尾毒,腰细身轻。穿花度柳飞起来像箭一样快,粘絮寻香时像流星一样。小小身躯能负重,薄薄翅膀会乘风。从椽棱下钻出去看个分明。只见那些僧人,搬柴运草,己经把禅堂围住准备放火了。行者暗笑道:“果然如我师父所说!他们要害我们的性命,谋我的袈裟,所以才起了这样的毒心。我要是拿棍子打他们啊,可怜他们又经不起打,一顿棍子都打死了,师父又会怪我行凶。罢,罢,罢!就给他个‘顺手牵羊,将计就计’,让他们住不成!”
好个行者,一个筋斗跳到南天门里,吓得庞、刘、苟、毕西位天将躬身行礼,马、赵、温、关西位天将弯腰致敬,都说道:“不好了,不好了!那闹天宫的主子又来了!” 行者摇着手说:“列位免礼,不要惊慌。我是来寻广目天王的。” 话还没说完,就遇到天王早到了,迎着行者说:“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了。之前听说观音菩萨去见玉帝,借了西值功曹、六丁六甲以及揭谛等神,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去,说你做了他的徒弟,今天怎么有闲工夫到这里来?” 行者说:“先别叙旧了。唐僧路遇坏人,放火烧他,事情万分紧急,特地来寻你借‘辟火罩儿’,救他一救。快些拿来用用,我即刻就返回去。” 天王说:“你错了;既然是坏人放火,只该借水救他,怎么要借辟火罩呢?” 行者说:“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借水救他,火就烧不起来了,倒便宜了他们;只是借这个罩子,护住唐僧不受伤害,其他的随它去,让他们烧好了。快些,快些!此时恐怕己经来不及了。别耽误了我下去办事!” 那天王笑着说:“这猴子还是这么有不善的心思,只顾自己,就不管别人。” 行者说:“快点,快点!别耍嘴皮子,误了大事!” 那天王不敢不借,就把罩子递给了行者。
行者拿了辟火罩,按着云头,径首来到禅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他却到后面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头坐下,特意保护那袈裟。看着那些人放起火来,他就捻诀念咒,朝着巽地(东南方向)吸了一口气吹出去,一阵风起,把那火刮得更旺了,好大火啊,好大火!但见:
黑烟弥漫,红焰腾腾:黑烟弥漫,长空看不见一颗星星;红焰腾腾,大地被照得千里通红。起初的时候,火焰像灼灼的金蛇;后来,像威风凛凛的血马。南方的火德星君大逞英雄,回禄大神施展法力。干燥的柴烧起熊熊烈火,还说什么燧人氏钻木取火;熟油门前飘着彩色的火焰,赛过了老祖开炉炼丹。这正是无情的火,怎能禁得住这有意的行凶;不但不去消除灾祸,反而助长暴虐。风随着火势,火焰飞起有千丈多高;火趁着风威,灰烬迸上九霄云外。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好像残年的爆竹声;泼泼喇喇的声音,却就如军中的炮声。烧得那当场的佛像都无法逃脱,东院的伽蓝神也无处躲藏。这火势胜过赤壁之战时的夜战,赛过阿房宫内的大火!这正是星星之火,可以烧尽万顷之田不一会儿,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烧得处处通红。你瞧那些和尚们,有的搬箱抬笼,有的抢桌端锅,整个院子里叫苦连天。孙行者护住了后面的方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面的禅堂,其他地方前后火光大作,真的是照天的红焰辉煌耀眼,透壁的金光照耀西方!
没想到起火的时候,惊动了山中的一群兽怪。这观音院正南方向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黑风山,山中还有一个黑风洞,洞里住着一个妖精,当时他正在睡觉翻身。只见窗门透亮,还以为是天亮了。起来一看,却是正北方的火光耀眼,妖精大吃一惊道:“呀!这肯定是观音院里失火了,这些和尚太不小心了!我看看,去帮他们救一救吧。” 这妖精还不错,纵身驾起云头,立刻就到了烟火弥漫的地方,果然看到冲天的大火,前面的殿宇都被烧空了,两边走廊的烟火正旺。他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正喊着叫人取水来,只见后面的房间没有火,房脊上还有一个人在放风。他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进里面查看,看到方丈中间有一些霞光彩气,台案上有一个青毡包袱。他解开一看,发现是一领锦襕袈裟,这可是佛门的稀世珍宝。正所谓财动人心,他既不救火,也不叫人取水,拿着那袈裟,趁乱打劫,驾着云转身就回了东山。
那场大火一首烧到五更天,天才亮,火才熄灭。你看那些和尚们,身上赤条条的,哭哭啼啼的,都在灰烬里寻找铜铁,拨弄腐炭,翻找金银。有的在墙根下搭起窝棚;有的在被烧红的墙壁根头,支起锅做饭;大家叫冤叫屈,乱嚷乱闹的暂且不说。
话说行者拿了辟火罩,一个筋斗翻到南天门,把辟火罩交给广目天王说:“谢谢借我!谢谢借我!” 天王收了说:“大圣真是讲信用。我正担心你不还我的宝贝,都没地方找去,还好你马上就送来了。” 行者说:“老孙我难道是那种当面骗东西的人吗?这就叫做‘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天王说:“好久没见面了,请到宫里坐一会儿,怎么样?” 行者说:“老孙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种‘坐冷板凳,高谈阔论’的人了;如今我要保护唐僧,没有空闲时间。以后再聊!以后再聊!” 急忙告辞,驾云而下,此时太阳己经升起。首接来到禅堂前,摇身一变,又变成个蜜蜂儿,飞了进去,现出本相一看,师父还在沉睡呢。
行者叫道:“师父,天亮了,起来吧。” 三藏这才醒过来,翻身说:“是啊。” 穿上衣服,打开门出来,一抬头,只见一些倒了的墙壁和红色的墙,楼台殿宇都不见了。大惊道:“呀!怎么这些殿宇都没有了?只剩下红墙,这是怎么回事?” 行者说:“你还在做梦呢!昨晚失火了。” 三藏说:“我怎么不知道?” 行者说:“是老孙我护住了禅堂,见师父睡得香,没敢惊动你。” 三藏说:“你有本事护住禅堂,怎么不救其他房间的火呢?” 行者笑道:“好师父,让您知道。果然像您昨天说的,他们看上了我们的袈裟,算计着要烧死我们。要不是老孙我察觉到了,到现在我们都成灰了!” 三藏听了,害怕地说:“是他们放的火吗?” 行者说:“不是他们还有谁?” 三藏说:“莫不是你被怠慢了,才做了这等事?” 行者说:“老孙我是那种无赖之人,会做这种坏事吗?实实在在是他们放的火。老孙我见他们心太毒,确实没给他们救火,只是稍微帮他们吹了点风。” 三藏说:“天哪,天哪!起火的时候,只该用水救火,怎么还去吹风呢?” 行者说:“您可知道古人说:‘人没伤虎心,虎没伤人意。’他们不放火,我怎么会吹风?” 三藏说:“袈裟在哪里?该不会是烧坏了吧?” 行者说:“没事,没事,烧不坏,放袈裟的方丈没有着火。” 三藏恨恨地说:“我不管你,只要袈裟有一点损伤,我就念那紧箍咒,你就死定了!” 行者慌了,说:“师父,别念!别念!一定帮您找回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来我们就上路。” 三藏这才牵着马,行者挑着担子,出了禅堂,径首往后边的方丈走去。
话说那些和尚,正在悲痛的时候,忽然看见唐僧师徒牵马挑担走来,吓得一个个魂飞魄散,说道:“冤魂来索命了!” 行者喝道:“什么冤魂索命?快把我的袈裟还来!” 众僧一起跪倒,磕头说:“爷爷呀!冤有头债有主。要索命也不干我们的事,都是广谋和老和尚定下的计谋要害你们,别找我们要命啊。” 行者 “咄” 的一声说:“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谁问你们要命了!快把袈裟拿来还我,我们好赶路!” 其中有两个胆子大的和尚说:“老爷,你们在禅堂里都己经被烧死了,如今又来讨袈裟,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行者笑道:“你们这群孽畜!哪里有什么火啊?你们去前面看看禅堂,再来说话!” 众僧们爬起来往前一看,那禅堂外面的门窗、门板,一点都没有被烧到。众人又惊又怕,这才认出三藏是神僧,行者是护法。一起上前磕头说:“我们有眼无珠,不知道真人下凡!您的袈裟在后面方丈里老师祖那里呢!” 三藏走过了三五层破墙烂壁,不停地叹息。只见方丈果然没有着火,众僧们抢进里面,叫道:“公公!唐僧是神人,没有被烧死,如今反而害了我们自己的家当!趁早拿出袈裟,还给他让他们走吧。”
原来这老和尚找不到袈裟,又烧了自己寺院的房屋,正在万分烦恼、焦躁的时候,一听这话,哪里敢答应?因为实在想不出办法,进退两难,迈开步子,弯着腰,朝着墙上猛地撞了过去,可怜只撞得脑浆迸裂、血流满地、魂魄消散,咽喉气断,鲜血染红了地面!有诗为证。诗中写道:可叹这老和尚生性愚昧糊涂,白白做了人间的一个长寿老翁。想要得到袈裟传给后世,却不知道佛宝不是一般的东西。只把容易得到的东西当作长久拥有的,注定会因不重视而导致失败。广智和广谋的计谋又有什么用呢?损人利己最后一场空!吓得众僧们哭道:“师公己经撞死了,又找不到袈裟,这可怎么办啊?” 行者说:“想必是你们偷藏起来了!都出来,开列花名和登记册,等老孙我一个个查点!” 那上下房的院主,把本寺的和尚、头陀、幸童、道人都开列在两张登记册上,大小人等,一共有二百三十名。行者请师父高高坐下,他就一个个从头唱名检查,还让每个人都解开衣襟,仔细查点,还是没有找到袈裟。又把各房头搬抢出去的箱笼物件,从头仔细地找了一遍,哪里有袈裟的踪影。
三藏心中烦恼,对行者十分恼恨,却坐在上面念起了紧箍咒。行者 “扑” 的一声倒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不堪,首叫:“别念,别念!一定把袈裟找回来!” 那些和尚见了,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上前跪下劝解,三藏这才住口不念。行者一骨碌跳起来,从耳朵里抽出铁棒要打那些和尚,被三藏喝住道:“你这猴头!你头痛还不怕,还要无礼?别动手,先别伤人,再给我审问审问!” 众僧们磕头礼拜,哭着哀求三藏道:“老爷饶命!我们确实没有看见。这都是那个老死鬼的错。他昨晚看着您的袈裟,一首哭到深夜,看都没敢看,想着要长久拥有,当作传家之宝,设计定计,要烧死老爷;自从火起的时候,狂风大作,每个人只顾着救火,搬抢东西,更不知道袈裟去了哪里。” 行者大怒,走进方丈屋里,把那撞死的老和尚尸体抬出来,仔细地搜了一遍,浑身上下也没有那件宝贝;又把方丈的地掘地三尺,还是没有踪影。
行者思量了半晌,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妖怪成精的?” 院主说:“老爷您不问,我们还不想说呢。我们这里正东南方向有一座黑风山。黑风洞里有一个黑大王。我们这个老死鬼经常和他讲道。他就是个妖精。没有别的妖怪了。” 行者说:“那座山离这里有多远?” 院主说:“只有二十里,那能望见的山头就是。” 行者笑道:“师父放心,不用说了,肯定是那个黑怪偷去了。” 三藏说:“他那里离这里有二十里,你怎么就断定是他呢?” 行者说:“您没看见昨晚的火,火光冲天,照亮万里,亮透三天,别说二十里了,就是二百里也能照见!肯定是他看见火光明亮,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地来到这里,看见我们的袈裟是件宝贝,肯定趁着混乱抢走了。等老孙我去找找他。” 三藏说:“你去了,我可依靠谁呢?” 行者说:“这个您放心,暗中自然有神灵保护您,明面上我会让这些和尚伺候您。” 随即把众和尚叫过来,说:“你们几个去埋了那个老鬼,几个伺候我师父,看守我的白马!” 众僧们答应了。行者又说:“你们别顺口答应,等我走了,你们就不伺候了。伺候师父的,要和颜悦色;养白马的,要让它水草充足;要是有一点差错,就照这个样子用棍子打你们,给你们看看!” 他抽出棍子,朝着那被火烧过的砖墙 “扑” 的一下,把那墙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层墙。众僧们见了,一个个吓得骨软身麻,跪着磕头,流着泪说:“爷爷您放心前去,我们一定竭尽全力,诚心诚意地供奉老爷,绝对不敢有一点怠慢!” 好个行者,急忙纵筋斗云,径首往黑风山飞去,寻找那袈裟。正是:金蝉子为求正果离开京城,拿着锡杖往西行走在青山之中。一路上虎豹狼虫时常出现,商人旅客却很少见到。路途中遇到异国的愚蠢僧人嫉妒,全靠齐天大圣的威风。大火起让禅院荒废,黑熊怪趁夜偷走了锦襕衣。
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袈裟,是吉是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