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茨在这条船上一直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她一直不愿透露自己的来历,这已经让余下的几人十分忌惮了;在众人交谈的时候,这个女人又显得很不在意,像是对众人的话题全然没有兴趣一样。
听到里弗斯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知道她是仿生人,可我没有刻意隐瞒啊。谁能想到你们和她共事了这么久,对她的了解却还不如我一个外人?”
里弗斯一时语塞。
不过,两人的对话反倒提醒了余羡。他想起了一件事来:“里弗斯先生,当时我们得知库莎洛娃不是人类后,我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立刻告诉你,让你们继续行动,是吧?”里弗斯接话道,“不然呢,难道因为她是仿生人就放过她?而且这个任务已经足够困难了,我不能指望你们活捉她......”
“不是,我是说......”
余羡突然不说话了,好像在考虑措辞一般。
见余羡似乎陷入了混乱,一时组织不起语言,幽灵便替他把话说了下去:
“他是想问,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仿生人可以回归母体的事。”
一个许久不曾响起过的嗓音立即接过了这个问题:
“因为只有极少数仿生人可以随时随地做到这一点,他们中的大部分不是不能回归母体,而是要提交申请......很少有人了解其中的蹊跷。”
开口的是伊莲娜。是她把仿生人和母体的联系告诉了幽灵。
“那您怎么会了解这一点?”余羡怔怔地问道。
他是从瓦尔茨的口中得知了库莎洛娃能够回归母体的事。只是老板娘并没有向他解释过其中的规则。
伊莲娜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吉赛尔的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
我该告诉余羡吗?
可是,既然我们已经上了同一条船,彻底成为了同舟共济的伙伴......还是坦诚相见比较好吧?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想到这里,她便下定了决心,看着余羡开口道:
“因为我的父亲,塞尔吉奥·安德莱斯·弗洛拉·瓦格纳博士,就是当年仿生人领域的头部专家之一。虽然父亲早就失踪了,可母亲和他的师妹,一位同样是领域中杰出人物的女士一直保持着联系。”
余羡一时没有反应,巴伐利亚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凑近幽灵耳边低声说道:
“塞尔吉奥·弗洛拉,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他似乎是构建当年仿生人工业框架的三位主要科学家之一。”
幽灵眉头微动,继而摇了摇头,小声道:“可能只是重名而已。”
“也对,”巴伐利亚应道,“我不清楚那位专家的母姓和中间名......只是听起来这个小姑娘的奶奶是个德裔。”
终于反应了过来的余羡张了张嘴。
吉赛尔的父亲是仿生人专家?
看样子,她好像不太希望我知道这一点?
我明白了......她是担心我因为他父亲的事而对她产生反感?
余羡哑然失笑。
如果自己还是离开纽卡斯尔前的那个自己,如果自己没有经历郊外村庄、米尔顿凯恩斯、圣奥梅尔的那些事,没准还真有这种可能。
可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余羡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是在这样的世道,想要主动加害别人的依然只是个别人而已。
除去主动加害别人的家伙,大部分人铸成的错误只是来源于一个偶然的决定,或是一条虚假的线索罢了,既不主观,也并非带着恶意。
因此,余羡其实从没因为幽灵将自己、余书文和吉赛尔母女带到了如今的境地而责怪过对方。在解除误会后,他也放下了对里弗斯的些许埋怨。
同时,中校有中校的立场,余羡其实也说不上有多恨对方。
至于库莎洛娃?余羡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见到的那个高大机械怪物是不是她。
真正称得上咎由自取,并未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的,其实也就只有强盗弗兰克和圣奥梅尔那个囚犯神父而已。
他们才是主动加害别人的恶徒。
然而,和余羡不同的是,大部分人总会在遭受挫折后为给自己带来不幸的人恶意嵌套动机。
就像外卖迟到了,有人会问配送员“你是不是故意晚送我的”;就像领导看到了午休睡过头的员工,会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一样。
不是的。配送员有配送员的苦恼,午休睡过头的员工也可能只是被家里的幼儿闹得没睡好而已。他们从没想过怠慢任何事、任何人。
余羡很早就明白了给人恶意嵌套动机是不对的。这是他那过世的母亲给他留下的财富。
所以他同样不会责怪吉赛尔的父亲,更不会质问吉赛尔,“你父亲是想要毁了人类,才致力于研究仿生人的吧?”
而且人不该,也不能这么看待因果纽带。不该也不能在受到伤害后追本溯源地发掘出每一个促成了这种结果的人,并指责对方应该承担责任。
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满腹牢骚的废物而已,改变不了任何既定的结果。
何况论心论迹,吉赛尔的父亲都没有想过要加害别人。
他或许只是想发挥自己所长让世界变得更好罢了。
另外,余羡对仿生人的看法也在这些时日里发生了变化。
在余书文将仇人的信息告诉他后,他仇恨的对象就变得具体清晰起来,不再像从前一样憎恨着整个仿生人群体了。
后来他又认识了巴伐利亚。
这位善良的摩西或许只是仿生人群体中的个例,可他至少让余羡看到了一种可能——仿生人中也有好人的可能。
这也引起了余羡对昔日灾祸根源的好奇。
当然这是后话了。
看到了余羡脸上的笑意,吉赛尔明白对方没有因为父亲的事对自己产生负面的看法,当即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紧接着,她又为自己对好友的恶意揣测感到十分惭愧,因而羞红了脸。
幽灵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吉赛尔曾经提醒过他,不要将她母亲是半个仿生人专家的事告诉余羡。没想到女孩却亲自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他将两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一时也有些忍俊不禁,很没品地笑出了声。
见众人把目光转向了自己,他赶忙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
“那么问题来了:瓦尔茨,你应该清楚库莎洛娃可以随时回归母体这一点吧?如果你想对付这个女仿生人,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
“我已经说过了,”瓦尔茨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我虽然知道这家伙多半是仿生人中数得上号的人物——这说明她大概率是可以随时回归母体的,也提前猜出了你的身份,可我的确没有想过你会当街杀人......况且,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就针对库莎洛娃的事进行过商议,不是吗?”
“我明白了......不过相信你也明白,放任库莎洛娃活下去百害而无一利,”幽灵说道,“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争取早日除掉这个毒瘤。”
“行,这点我现在就能答应你。”
见两人再次达成了一致,余羡也感到很满意。他向着其他人问道:
“大家还有没有其他疑问了?”
“我这里有两个问题,”里弗斯竖起了两根手指,“一是仿生人所谓的报复到底是什么。第二,是仿生人为什么要混入‘现实主义’。大家能不能给我提供点思路?”
众人一齐陷入了沉思。不过,他们显然没法凭借目前掌握的信息推导出结果,只能一直沉默了下去。
还是最没耐心的瓦尔茨做出了总结,结束了这场会议:
“第一点,我想我们只能拭目以待了。至于第二点,这应该是我们要问你的问题。希望你早日得出结论,解答大家的疑惑......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