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余羡说中了,里弗斯和瓦尔茨的确没有和他们一起前往避难所的打算。
瓦尔茨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显然有自己的根据地,照她的话来说,“想请我去做客,你们还是先把屋子好好打扫打扫吧。”
然而并没有人想请她去做客。
至于里弗斯,他的问题其实一直都没有解决。他得赶去自己的领路人那里,试着从组织的内部寻求真相。
气垫船将两位中年男女放在了格罗宁根附近的海岸上。里弗斯声称会有人来接自己,瓦尔茨也就厚着脸皮蹭起了顺风车。
临行前,里弗斯拉着送行下船的余羡说了会儿悄悄话。
“真没想到,这才几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里弗斯感慨道,“让你经历了这些,我实在是非常抱歉。”
“不用介意,”余羡安慰对方,“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也从没强迫过我。”
“咳咳......说起来,如果这个任务能够圆满完成,我本来是想向组织推荐,给你升升官的......”
“别啊!”余羡急了,接着又苦笑了起来,“说真的,里弗斯先生,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支持组织的理念......”
说起利用“现实主义”,他余羡也是有些心得的,并不比同样利用了对方的瓦尔茨好到哪儿去。
这也是初遇危机时他始终对里弗斯怨不起来的原因之一。
里弗斯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都明白......不过,我也没对你吐露全部实情。‘现实主义’其实并不像我说得这么简单,不这么......天真。”
“啊?”这下余羡懵了。
“我们的确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这点我没有骗你,”里弗斯奸计得逞般地笑了起来,“不过,我们的敌人怎么可能只是《孪生宇宙》,或是新航线呢?”
“那你们的主旨到底是什么?”
“我很想告诉你,但......我想在解决组织内部的问题后再告诉你,”里弗斯神情复杂地说道,“希望到时候,你能真正信服我们的观点,成为组织可靠的一员。”
余羡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能说服我的话,我会加入的。”
里弗斯笑了笑,挥手告别了这个自己十分欣赏的年轻人。
余羡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个背影并不高大,但看起来十分坚强。
当他再次回到船上的时候,船里剩下的就全都是自己人了。
“你来了,船长,”幽灵看着去而复返的好友调侃道,“请问船长,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余羡一挥手,满怀激情地回答道:
“当然是回我们的新家了!”
.......................................
如果船只绕行伯恩霍尔姆海峡的话,从格罗宁根到亚斯蒙德可是有着超过600海里的路,这已经超出幽灵等人所搭乘的中型气垫船的最大续航里程了。
可气垫船就是气垫船,只要在圣彼得·奥尔丁登陆,穿过一大片平原,船上的众人就可以不必绕过丹麦,节省不少燃油了。
经过了接近十二小时的航行,幽灵终于带着避难所的新成员从悬崖下的通道中进入了设施。
当避难所多出四个人类,尤其是其中还有三个年轻人后,幽灵立刻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这处沉寂了多年的地下设施似乎一下就活了过来,不再死气沉沉了。
他对这种变化无疑是欣喜的。
随后,他和余羡一起安排好了众人的房间。
吉赛尔和伊莲娜这对母女被安排在了地下二层。这一层在幽灵看来相对安全:如果敌人从地面攻来,待在地下二层的人可以更快借暗道逃出避难所。
其他男士和仿生人则被安排在了地下一层。余羡、幽灵和马修共享了一个套房。
打扫完房间,余羡晃悠到了幽灵的身边,寻思道:
“我总觉得这里还是少了点什么......”
“是不是因为避难所还是太空旷了?”幽灵问道,“这里能住二十多人呢,现在却只有我们几个。”
“你别说,还真有这种感觉。”
幽灵想了想,出声呼唤起来:“安朵斯!”
“柳恕先生,需要什么帮助?”
安朵斯的声音含糖量很高,可是当她的声音突兀地在头顶响起,却还是吓了余羡和马修一大跳。
他们这才想起,幽灵曾经提过避难所内有一个智能管家。
“别叫我柳恕了,你也叫我幽灵吧,”痛失网名后感到社死的某人沉痛地说道,“你能进入仿生宿体吗?”
“可以呀。你的人格转移还是我经手的呢,我当然可以把自己塞进宿体里去啦。”
“地下四层不是有一句女性宿体吗?你想进去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吗?”
“可那是博士为柳德米拉准备的......”
“先别管那个柳德米拉了,她还不知道在哪儿潇洒呢......要不这样吧,那具宿体你先用着,找到那家伙之后,我再替你找一具新宿体,怎么样?”
幽灵的想法很简单——仿生人也是人,避难所中多一个姑娘多少也能添点生气不是?
安朵斯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事实上,她倒不怎么在乎自己是否拥有形体,能不能体验人类的生活。
不过既然幽灵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拒绝。
几分钟以后,一个金发高马尾、看起来年纪在二十大几的女性出现在了幽灵等人的房间门口。
看到了这个外表出众的异性,马修先是眼前一亮,接着又露出了意兴索然的神色。
他的表情变化落在了余羡眼里。余羡忍不住笑道: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好像已经脑补出了好几个故事了。”
马修尴尬地解释道:“她太高了......”
安朵斯寄身的这具仿身宿体,身高足有175公分。而马修却只有一米七左右。
他感觉自己应付不了这么高挑的姑娘。
说真的,在看到安朵斯的瞬间,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对方是不是仿生人的事。
他只是本能地认为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他的菜。
这让马修感到十分惊奇。他突然意识到,人类和仿生人其实的确没有多少差别。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他发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便问道:
“安朵斯,你的程序里,有移情学习功能吗?”
“有的。”安朵斯笑着回答道,“博士认识许多仿生人领域的专家,给我植入移情学习程序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是说,安朵斯也是具有“更高智能”的一类?
幽灵和余羡对视了一眼,接着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还是幽灵抢先一步开了口:“安朵斯,你认识一个叫做塞尔吉奥·弗洛拉的人吗?据说他就是该领域的专家。”
“当然了,”安朵斯毫不迟疑地回答道,“熟悉这个领域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弗洛拉博士的。”
“为什么?”余羡连忙追问。
“因为他是仿生人领域的‘三驾马车’之一啊。”
..................................................
地下二层,吉赛尔和伊莲娜的套间里。
两位女士在整理房间上更有心得一些,她们从地下三层的仓库中找到了真空包装的床上用品,吸尘器和空气清洗剂,一番打理后,两人的房间已经有了些经济型酒店单间的味道了。
忙碌之后,吉赛尔双手抱肩,倚靠在母亲房间的门框上,看着对方从城里带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的相框问道:
“您说爸爸要是知道我们放弃了城市的生活,踏入无法之地再次成为了流民,他会怎么想?”
那相框里摆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人正是吉赛尔一家。
在这张照片里,吉赛尔还是个小豆丁,她的父母都很年轻,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只是如果没有这张照片,她都快要记不起自己父亲的容颜了。
“他会说:噢,我的上帝。你们俩能不能成熟一点,冷静一点,理智一点?”伊莲娜竭力模仿着丈夫的夸张语气,“说不定他还会跟我们讲一遍马斯洛需求层次。”
吉赛尔被母亲拙劣的表演逗笑了,可她没有忘记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便追问道:
“妈妈,您你能适应这种没有朋友,找不到人说话,又缺少安全感的生活吗?”
“没有朋友,找不到人说话?难道余羡和幽灵他们不是朋友,不是人吗?”
“可他们和您差着辈分呢......”
“你是担心我和他们聊不到一块儿去?那也没什么,在纽卡斯尔的时候,除了你和你那半个月露面一次的詹妮弗阿姨,我本来也没有能说话的人。”
“那不一样吧?至少那时候,您知道您在想要找人倾诉的时候总能找到愿意倾听的人。”
听了女儿的话,伊莲娜缓缓走到吉赛尔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看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宝贝。你不必为带我离开城市感到抱歉,我并不反感城外的生活,也并不眷恋城市生活。”
可是,在城市里,我们拥有选择出城和留下的权利。吉赛尔心想。
有选择的权利,就意味着自由,意味着没有负担。
她低着眉,细细地摸索着母亲手背上的肌肤。
看呐,这双手已经不再丰腴光滑了。
在这样的年纪被迫离开城市,您真的不会感到沮丧吗?
伊莲娜感受着女儿指腹的触感,大抵也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便宽慰道: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感谢我?吉赛尔疑惑地开口:“为什么?”
“离开了那座囚笼,我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获得了一些东西,”伊莲娜柔声道,“在这么一个远离洲政府,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才能真正着手去做我想做的事。”
“您是说,研究仿生人?”
“没错。这里具备一定的条件——地下四层的实验室里有不少有趣的东西。”
听到这样的答案,吉赛尔定定地望了母亲一会儿,随即展颜欢笑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一阵暖意,通过母亲的双手传递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伊莲娜轻轻在女儿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觉得离开纽卡斯尔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吉赛尔咬着嘴唇,开始思考起母亲的问题。
其实,在小鱼表示想要离开城市之前,她从没想过走出那堵高墙,再一次回到荒野。
她虽然不缺好胜心,不缺冒险精神,可理智告诉她,留在墙内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当她通过幽灵的眼睛,目睹了那场雨夜交火之后,她总会不住地想到一些事。
比如说,小鱼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安不安全,能不能填饱肚子,会不会又遇上麻烦了......
他会不会需要我。
那些思绪侵蚀着她的思维,让她变得焦虑,让她对自己平淡的生活感到厌倦,让她开始自我怀疑。
有时她甚至会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懦夫?
如果不是的话,我为什么不敢离开城市,和小鱼一起去冒险?
此刻,她的那些困惑和怀疑已经有了答案。
于是吉赛尔便回望向母亲,开口回答道:
“离开纽卡斯尔意味着冒险。而我喜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