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五百八十八章·小镇婚礼（1）
路明非站在天守阁最顶层突出的檐廊之下，在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小镇，或许曾经有大名在这里怀抱美姬剑指天下，并由此而生出无与伦比的魄力与豪情，但路明非的心里能够感受到的只剩下茫然。
茫然吗？应该算是吧，路明非觉得自己应该再掺杂一点喜悦的情绪，但现在只剩下茫然。
毕竟他理想中的婚礼至少也得是亲朋好友都到场才对，自己本身就没有多少亲戚，就算带上不知何处的爹妈和自己，老路家满打满算也才六口人。妈的这么一想家里还真是缺人，不像老大，西西里岛的黑道名门，大概振臂一呼就能随便叫来一卡车面包人。
路明非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昆格尼尔的枪杆，这是他唯一和大名相像的地方，此刻晨雾已经散尽，地面上的镇民们身影忙忙碌碌，从高处看去像是辛勤的蚂蚁。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盈满檀香与新鲜竹叶的气息——这是之前侍女们特意带来的神社熏香，此刻正从天守阁的每一处缝隙里渗出来，仿佛连空气都在为这场婚礼酝酿仪式感。
是的，绘梨衣，或者说姬君公主，同意了他那个唐突的求婚请求。
三小时前，他进入少女的闺房，在看到那个逆光的背影的时候，原本打好的草稿居然全都没派上用场，没有思来想去，只是下意识的说出了“你好，结婚”这么抽象的话。
绘梨衣没有说话，她看看自己又看看周围，终于确认了自己是那个被求婚了的对象，随后是沉默。
难耐的沉默，像是一滴纯黑的墨在宣纸上洇开。而就在路明非打算找点什么其他话术找补的时候，绘梨衣的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瞳孔中透露出审视、好奇，以及莫名的熟悉感。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一旁引他来此的侍女就已经先跪了下来，说他是预言当中的外乡人，被带来是为了帮助姬君公主治好病症的，但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毕竟预言里也没有说过……
侍女在旁边诚惶诚恐地解释，而绘梨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纷扰明媚，而少女逆光站立的样子犹如女神。
路明非看得出神，而绘梨衣则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脑袋，又揉了揉那头被梳理得很妥帖了的乱毛。她的指尖温暖干燥，像一片晒透的樱花。
“好。”她说。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求婚，以及这么莫名其妙的答应。大概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的，而又因为他说了出来，所以就一定能够做成。
回忆被一阵窸窣声打断，路明非侧目看去，看到路鸣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依旧是那身考究的黑色西装，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唯一不同的是口袋中插着一支红玫瑰。
话说好久都没有看到路鸣泽玩这种‘猜猜待会儿会用到红玫瑰还是白玫瑰’这样的把戏了。
“这次只有红玫瑰，庆祝你和上杉家主，啊不，应该是庆祝你和姬君公主的婚礼。”路鸣泽微笑着开口，仿佛看穿了路明非的心中所想，随后补充道：“当然，第一次婚礼。这次婚礼算不上正式，等回头还要补出来的。”
“谢了，那就把花拿过来。”
“喏。”路鸣泽把口袋中的玫瑰递给路明非，“不过哥哥你这个表情倒不像是要去结婚呢，反倒像是在解习题。”
“我确实是在想事情……”路明非接过那支玫瑰花，花梗带刺，但他却浑然不觉：“总觉得这个婚礼好像不会那么顺利。”
“轻松达成的事情，总会给人一种不安心的感觉。”路鸣泽点头，“上杉家主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的求婚，你会生出这种情绪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增强一下我的信心吗？”路明非无语了。
“不需要啊。你和上杉家主终于修成正果了，虽然是在尼伯龙根里，虽然她暂时还没记起你。”路鸣泽继续补刀。
“……”路明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反驳，总而言之，他现在不想理这个小魔鬼弟弟。
等等……
路鸣泽路鸣泽，说起来小魔鬼其实也姓路来着，虽然这个小魔鬼路鸣泽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家里那个小胖子——甚至这个世界线里已经不是小胖子了的表弟——但好歹也是姓路的。
所以他们老路家其实是有七口人对吗？而且这个多出来的一口人还是唯一一个能够作为自己和绘梨衣婚礼的、来自老路家的证婚人。
一想到这里，路明非就有些感慨。
“日式婚礼里有给伴郎发红包的环节吗？”路明非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怎么，哥哥你要给我发红包？”路鸣泽笑，“倒也不用专门找个方式，你其实随时都可以把红包塞我口袋里的。”
“就是随口问问。”路明非说。
“嗯……不清楚呢，这个尼伯龙根仿照的是日本古代，大概也会是日本古代的结婚方式，不过方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礼之后，你就要带她离开了。”路鸣泽说。
路明非沉默了一瞬。
是啊……重要的是带绘梨衣离开。但这可是他和绘梨衣的第一次婚礼啊，虽然是在尼伯龙根里，虽然连一个亲朋好友、一个卡塞尔学院的同学都没有，身边只剩下小魔鬼，而见证他们婚礼的只有尼伯龙根里的虚假镇民。
换句话说，这就是某个大型的MMO游戏，里面给你做了婚礼系统，可是开婚礼的时候其他的玩家都不能到场祝贺，唯一能够为你们送上祝福的只有NPC，而这些NPC说的也都是被人所设定好的话。
这样的婚礼真的有意义吗？
路明非当然知道和绘梨衣成婚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很久之前，他就和绘梨衣畅想过类似的场景——当然也就是结婚时候的场景。
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种情况。
本来不该是这种情况。
路明非知道自己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能从这个尼伯龙根里逃出去就不错了，他要做的是确认婚礼的每一个步骤，确保整场婚礼能够安稳举行，而不是觉得这不该是他和绘梨衣想要的那种婚礼。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
‘绘梨衣值得更好的’这个想法在他的脑袋里生了根，然后就再没有办法甩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无数次轮回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但路明非知道那些原本存在的伤疤就是失败的证明。每一次失败，每一次重来，他都试图用不同的方式救她，可结果却总是回到原点。
“你确定这真的能破局？”他问路鸣泽。所以还是先完婚再说吧，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个尼伯龙根。
“规则的核心是‘身份’。”路鸣泽轻笑，“她现在是‘姬君公主’，而你需要让她变成‘路夫人’。婚礼是最直接的方式，足够覆盖尼伯龙根的设定。”
路明非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听起来像是某种游戏机制……”路明非轻声说：“可绘梨衣不是NPC，她是真实的。”
“有时候我觉得哥哥你当年加入文学社是对的，你也是文艺青年一枚啊。”路鸣泽拍他肩膀，“这个时候能想到离开尼伯龙根的办法就很不错了，在我们耽误在尼伯龙根里的这段时间，外面也许有人正在冲你喊救命呢。”
“你是说……老唐？”路明非愣了片刻，随后摇摇头，“怎么可能，他也不像是那种会喊救命的人。”
“谁知道呢？”路鸣泽坏笑着耸肩，“不过我大概看出来哥哥你在迷茫什么了。你担心尼伯龙根里的NPC不够热情？”
“也不是担心吧，应该说是有点不甘心。”路明非说，“我想给绘梨衣一个更好的婚礼的。”
“后续可以补嘛。”路鸣泽说，“跟我去逛逛？”
“逛什么？这个鬼地方我都已经跑遍了，没有什么可逛的。”路明非说。
“你来就是了。”路鸣泽不由分说地拉上路明非。
他们离开了天守阁的最顶层，此刻整个天守阁都已经忙碌了起来，威武的武士和侍女们一同跑来跑去，姬君公主的婚礼是件大事，天守阁的所有成员都需要对此负起责任。
侍女们如流水般穿梭于回廊之间，手中捧着朱漆托盘、白无垢的衣饰、红白相间的纸绳结。她们的木屐在木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像是某种古老的祝祷。
“姬君大人的婚礼，必须按照最正统的仪式来！”年长的侍女长指挥着，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手中展开一卷泛黄的礼单，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繁琐的流程。
“白无垢的衣襟要折三折，象征三生三世。”
“红豆饭要蒸得，寓意多子多福。”
“神前式的酒器必须用朱漆杯，否则不吉利。”
“还有……”
侍女们低声应和，在年长侍女的指挥下，大家动作麻利地布置着神龛、铺设红毯、悬挂灯笼。路明非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恍惚间竟有种错觉——仿佛这一切并非尼伯龙根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属于他和绘梨衣的婚礼。
“感觉怎么样？”路鸣泽在旁边问。
“好热闹。”路明非说。
“也可以稍微学习一下礼仪之类的，现在的上杉家主大概正在叠婚礼上要用的千纸鹤吧，日本人们喜欢用千纸鹤祈福，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往灾区捐助千纸鹤，有点黑色幽默的感觉。”路鸣泽笑。
“最后那点冷知识完全不用说的……”
“嗯，不过我想说的其实就是，上杉家主会把这场婚礼当做真正的婚礼来看待，而这里的人也会把这场婚礼当作是姬君公主和外乡人的隆重婚礼。所以哥哥你大可不必那么担心的，你只需要接受祝福就好了。”路鸣泽说。
“我只需要……接受祝福？”路明非轻声重复了一遍。
“算是一次久违的休息吧？”路鸣泽说，“跟我去街上看看？”
路明非点点头。
两个人走出天守阁，来到了小镇的街道上，那些原本机械重复的镇民们此刻却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见到了外乡人从天守阁当中走出来，大家都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小镇是一个不大的镇子，而先前天守阁的鸦天狗武士们就已经将外乡人将要和姬君公主成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小镇，届时所有的镇民都会前来观礼。
卖花的老妇人将新鲜的樱花枝编成花环，递给路明非，说这是送给外乡人和姬君公主的祝福；酒馆的老板搬出珍藏的清酒，说今天是镇上值得庆贺的日子，要无私奉献出所有的珍酿，让大家不醉不归；铁匠铺的匠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用红绸布擦拭着铜铃，准备在婚礼上摇响。
路明非走过街道时，镇民们纷纷向他行礼，眼中带着敬畏与期待。他们低声议论着：
“预言真的应验了……”
“那位外乡人，就是来救姬君大人的吧？”
“听说他是带着神明的武器来的……也注定会和姬君公主成婚！”
“预言里有关于成婚的部分吗？”
“总之就是有！”
路明非的手里还拿着刚刚被镇民们强行塞进来的清酒和花环，他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中却涌起一股不真实感。
——这真的是尼伯龙根吗？可这NPC未免也太智能了些。
但是……但是他又觉得，能够在第一次的婚礼上得到这样的祝福，好像也不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怨怒之刃的伤痕，那是他无数次轮回的证明。可现在，这些伤痕似乎也在慢慢愈合，像是某种诅咒正在被打破。
“外乡人先生，啊不，应该说是新郎官了。”身后传来轻柔的呼唤。
他回头，看见年迈的侍女长，对方的唇角含着笑意，“姬君公主的衣服准备好了，马上就是吉时，大家也都在等新郎官过去呢。”
“嗯。”路明非点头，“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