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民生码头·一九二九年惊蛰
江风湿黏地裹着桐油味撞上船闸,绞滩船“庆丰号”的钢缆在雾中发出呻吟般的吱嘎声。苏婉宁的胶靴陷进闸门槽铁锈渣,指尖抚过绞关齿轮“光绪廿年汉阳造”的铭文,黄铜齿缝间黏着墨绿菌斑,随水汽蒸腾勾出巫峡水道暗礁图。
“三号绞盘卡死了!”
监工藤鞭抽在钢缆上,溅起火星落向苏婉宁脚边。霍云深扳手抵住传动轴,“昭和西年检修”的铆钉盖下渗出褐色黏液。混在机修工中的苏婉宁突然蹲身——藤鞭手柄镶嵌的鎏金梅花扣纹样,竟与“怡和轮”挂钟浮雕同版!
嘎嘣!
钢索猝然崩断,回抽的铁缆扫翻两名工人。趁乱霍云深撬开齿轮箱底盖,《绞滩日志》的“民国十六年洪水记录”页夹着半张船票:宜昌至九江三等舱,票根黏着的锁金绣线缠着干涸血渍。
“闸底清淤!”
两人拽绳索降至闸室,腐烂的浮木间蛰伏着巨大锚链。苏婉宁翡翠耳坠突被磁吸向锚环,刮去青苔露出俄文刻痕:“Живая карта Янцзы”(活的长江地图)。霍云深斧劈朽木,锚链末端缠裹的锁金绣帛浮出水面——遇水显影的菌线竟拼出金陵渡轮码头的经纬度!
水流突现怪异漩涡。
苏婉宁的银簪刺入闸壁石缝,拔出的瞬间引动机关。整面石墙侧移露出甬道,霉烂的《申报》民国十五年合订本堆成阶梯。掀开首版面“黄金十年”通栏标题,夹页显微油墨标注:“菌雾沉降测试点选址建议”。
“庆丰号的冤魂索命来啦!”
老船工嘶喊中闸顶大乱。霍云深踹开腐朽木箱,德制离心机零件散落菌斑。箱底压着的油布包裹里:母亲林素衣的圣约翰校徽别在护士服襟前,胸牌背面血绣苏州码拼出“下关热电厂”。
渗水孔忽涌淡绿粘浆。
两人攀绳疾退,见绿浆触水凝结成膜,膜面浮出日文片假名:“菌株空投实验区”。日本监工的皮靴踏碎甬道口,军刀劈落时斩断悬绳。霍云深揽住苏婉宁坠向闸底,混浊水流裹着他们卷入泄洪道。
噗通!
江心浮起刹那,绞滩船烟囱喷出浓密黑烟。日军将成捆《长江水利图》投入锅炉,烧卷的图纸边缘遇高温显影——菌斑蚀刻的标记将三峡险滩连成炮台坐标网!
“接缆!”
老金撑舢板破浪而来,船篙挑起截锈蚀锚链。苏婉宁拽链出水时,环扣吸附的鹅卵石纹样突变——石皮剥落处裸出锁金绣基板,遇水菌线舒展成句德文:
“Die Pest wird mit dem Regen kommen”
(瘟疫将随雨而至)
西陵峡风啸如鬼泣。
江涛将舢板推向兵书宝剑峡,赭色岩层裂罅间幽光浮动。霍云深斧劈藤蔓,岩缝内嵌着半具德制防毒面具,滤毒罐吸附的《气象记录》载明:“1937年秋雨量预测值匹配菌株扩散模型”。
“娘亲的十字架...”苏婉宁指腹擦过岩壁,锁金绣线嵌成的十字架轮廓在暮色中浮凸——中央微雕着下关发电厂冷却塔的剖面图,通风口位置标注着红漆片假名。
夜色吞没江峡时,民生公司客轮汽笛长鸣。船舷灯光映亮悬棺洞穴,具具缠金骸骨随波荡出,胸骨铜牌在月光下幽冷闪烁:“昭和三年宜昌站”。